雪停风未住。
晌午前封了棺,按照白先生的意思,今日就得入葬。
没有丧仪,也没宴饮。便连披麻的也只有林白和秀秀。
眼见过了午,林白便出门喊人抬棺。
白大夫过世的事已经传开,百草堂外围了不少人,堵的水泄不通。
“昨天有神龟在天上飞,八成就是来驮白大夫的!”
“神龟是来报恩的,白大夫小时候在河边救了个……”
街上闹哄哄,林白还未开口,便有个汉子挤到跟前,他穿的颇单薄,一脸的着急。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走谷道,以至于成婚多年却没有子嗣的人。
“林大夫!”那汉子一下子跪在地上,“俺听说白大夫走了,今天就要下葬,就赶紧停了工,立马赶过来抬棺。俺婆娘说,要是俺没能上抬棺,就不让俺回家了!”
“好,算你一个。”林白把他扶起,又问道:“你妻子在孕期,身子可还好吧?”
“好着呢!都好着呢!吃嘛嘛香!”那汉子憨厚的很。
“天冷路滑,让她需得小心在意。”林白提点两句。
这时有个光头汉子也凑到跟前,却是牛二。
“林大夫,咱也想抬棺。”牛二摸着头上的疤痕。
这疤是林白留下的,白大夫给治的。
林白自然答应。
围观百姓见状,便纷纷开口,请求抬棺。有老有少,一时间闹哄哄的。
林白扫了一眼,点了几个年轻力壮的。
收拾妥当,便抬棺出了门,向北城而去。
路上积雪都被扫到了道旁,白大夫在北城一辈子,这里的人大多受过其恩惠。
是故一听说白大夫今日要下葬,北城百姓便自发的扫了街,生怕耽搁了白大夫的归路。
裴宁骑马带着兵士在前面开路,林白与秀秀扶棺,后面还跟着许多北城百姓。
行了没多远,前方忽的停了下来。
接着便见一人,披头散发,衣衫上沾满雪水,踉踉跄跄的扑了上来。
众人还以为这人是听闻白大夫身死,特来吊丧的,正欲感叹白大夫活人无数时,那人却扑到了林白脚下。
那人瘫在地上,抱着林白的腿,仰起头,头发散开,赫然是国师张远山。
“你咋这么傻呢?大好的机会不去珍惜?”张远山鼻涕眼泪流出,“那可是仙路啊!登仙路!长生路!伱怎推了去?你就算不要,给我多好啊!我把闺女送你,几房妾室你也拿走!换我来我修仙啊!”
“谁家的傻子?”林白皱着眉,抬头去看裴宁。
裴宁已驾马赶了过来,瞪了眼林白,先招呼人拉起张远山,又小声解释道:“他昨天一直昏迷着,我只让人守着。他多年夙愿,一朝溃灭……”
说到这儿,裴宁拿食指点了点自己脑袋,道:“可能出了点儿问题,过几天就好了。”
林白点点头,也没说话,拉着秀秀往前走。
出了北城门,路上竟也扫去了积雪。许多城外的村民也特来相送,大都手持着大扫帚。
往西走了半里地,来到白家的祖坟前。
汇聚到这儿的人越来越多,北风呼呼的刮着,也没人大声说话,气氛肃穆的很。
待下了葬,人群才缓缓散去。
人一少,林白才注意到,远处一颗枯树下立着两个人。
少年俊美,少女娇俏,都穿单薄道袍,不畏严寒。北风之中,好似遗世独立。
正是如意和那少年。
裴宁在林白旁边站着,她早就看到了,却只当不见。
林白看向裴宁,裴宁也看林白。
俩人狼狈为奸的久了,早有默契,已经能简单的以目示意。
林白:“他俩来干嘛?”
裴宁:“我怎知道?”
林白:“你去试探试探!”
裴宁:“我才不去!”
林白叹了口气,只觉无奈。这个裴宁,自打昨天见了曲仙师后,就脾气见长。
不过因在办丧事,她没给林白甩脸色,但林白就是能感受的到,她不怎么高兴。
“回去给她抓点药,经期女子性情躁了点是正常的。”林白默默安慰自己,然后看向如意和那少年。
不管怎么样,该去打个招呼,顺带摸摸底子。
走上前去,拱手一礼。
“两位仙师,本该尽地主之谊,请两位到寒舍一叙,奉上茶汤。只是家中有丧,还请见谅。”林白道。
“你自去忙你的便是,我们只是正好路过。”如意说着话,眼睛却不由得往下移。
林白敏锐的注意到了如意的目光,猜想她肯定知道转轮是何意了。
“再次谢过仙子赠药之恩。如今白先生……”林白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丹瓶,双手奉上,“只用了一丸,还请仙子莫怪。”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如意面上轻笑,双手拢于袖中,道:“你收着吧。若是遇了伤,或是力竭,还是有些效用的。”
“那就多谢仙子了。”林白早就知道她不会要。从曲仙师对她那宠溺的态度便知,这种人大多手松,也好说话,但脾气可能娇惯些。
所以对待这种人,哄着夸着糊弄着,就能伺候的明明白白。
一句话,顺着毛捋。
林白估摸着裴宁也懂这个道理,但她腰杆太直,弯不下来。
“还是挨的打太少。”林白悄悄腹诽裴宁。
林白又是一礼,接着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敢问曲仙师尊名?还有两位仙师尊名?”
“何故问我师名姓?”那少年皱眉。
林白指了指远方的裴宁,道:“裴宁昨日就跟我说,她仰慕曲仙师绝顶风姿,想要做个长生牌位,好日日供奉着。不过她脸皮薄,不敢来搭话。”
那边裴宁见林白指自己,然后那少女如意便咯咯咯的笑。
“他可真会哄女人!”裴宁皱着眉头,握紧剑柄,不由的想到了昨日见过的碧痕刀。
少女如意止住笑,看向林白,严肃道:“我家老祖姓曲,讳成甲。我叫曲如意,他叫宋清。”说到这儿,曲如意又笑了出来,道:“你去跟那裴宁说一声,长生牌位就免了,让她好好看管住她爹就是,莫再丢人现眼!”
“是。”林白默默记在心里,然后拱手谢过,又问道:“小曲仙师,敢问曲仙师何时回来?我等是否有幸再见一见仙师尊容?”
“老祖去找九阴山的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曲如意被林白捋的很舒服,她笑着道:“若有缘,自会再见。若无缘,也强求不得。”
“昨日忘了跟你说,我们之间谈过的事,莫要宣扬。”宋清忽的开口。
“在下谨记。”林白得到了有用的消息,便不再多问,行一礼后,缓步退下。
待林白离开,那少年宋清便皱了眉头,道:“你不该跟他多说的,这种贪花好色之人,少来往的好。”
“你太也多心了,他方才执礼甚恭,目不斜视。再看今日形状,他师父也是个有德行的,他又能坏到哪里去?”曲如意反驳。
“我不与你辨经。”宋清板着脸,教训道:“反正你应以修行为重,莫因师父不在,就松散懈怠了。”
“这里灵气稀薄,我都要喘不上气了,还怎么修行?”曲如意没好气道。
“那就多思多看。修行不单单是修身,还要修心。”宋清语重心长,“见见尘世风俗,瞧瞧人间冷暖,也权当长长见识,磨砺道心了。”
“我自然知道!”曲如意气道:“昨日不是寻人问了此间风俗了吗?偏你管的严!”
“你昨日问此间风俗?”宋清都快要气笑了,“你跟那任巧云聊了些什么?问她扒灰为何意,问她去势是何意,问她转轮是何意。你可曾问过此间婚丧嫁娶?可问过春耕秋收?这才是人间冷暖。”
“我今日再去问便是。”曲如意搪塞。
“莫再跟那任巧云言语了!她行为放浪,人又风骚,行为不检,你若再去寻她,我便毙了她!”宋清疾言厉色。
“你越发出息了!”曲如意也来气了,“还毙了她?昨日谁一直偷瞧她屁股?她衣衫稍稍往下放了放,你就挪不开眼了。你好歹修仙法,还没那林转轮把持的住!”
宋清握紧拳头,朝曲如意怒目而视。
“你是少年天才,老祖往日里拘着你修行,现在没人管了,你好好逍遥一番吧!”曲如意得意的笑笑,径直往城里走了,看也不看宋清。
又过了两个时辰,来送葬的人群已经散完。
秀秀还跪在墓前,好似在念叨些什么。
林白也不去劝,反正人人都要经这一关,总是要长大的。
她生于医家,其实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只没想过会落到自己身上。
裴宁走上前,解下斗篷,披到秀秀肩上,然后朝林白使了个眼色,便迈步往远处走。
这会儿天暗淡的很,北风吹个不停。
除了林白等三人,再无旁人。
“有何打算?”裴宁看向走来的林白。
林白早就规划过了,就是安安稳稳为主,照顾好秀秀,看顾好医馆。
然后再把无极功修到圆满。至于那门法诀,等曲仙师等人离开之后,再说也不迟。
总之就是,老老实实,稳妥为上。
“能有什么打算?”林白瞧了眼坟前的秀秀,道:“安安稳稳过日子,把秀秀养大再说。至于别的,等仙师们走了再说吧。咱们尽量别跟他们打交道。”
裴宁沉默了一会儿,道:“理应如此。”
“还有,”林白摸着下巴,看向远处天空,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以往张寒他们每次逍遥后,返程时都会带走几个人,说是收作弟子,可这些弟子从没有回来过。昨日张寒又曾提到,他们宗门不让向我们古灵群岛授法。”
“你的意思是,并不是收了弟子,而是做了他用?”裴宁立即问。
林白不答,继续问:“以往他们带走的人,都多大年纪?男女各占几何?”
“大都在十八岁上下,有时女子多,有时男子多。”裴宁道。
“是不是女子大半美貌,男子却一般般?”林白问。
裴宁想了想,回道:“至少这些年是这样的。”
“或许金鳖岛还有隐秘。”
林白笑笑,“按他们所说,那金鳖岛位于咱们和他们宗门之间,而且更偏向于咱们这里。日后总有机会去看看的。”
两人又闲扯了些有的没的,眼见天就要黑下来了,便返回白先生坟前。
秀秀还在跪着,林白走上前,拍了一下她的头,道:“走了。”
秀秀仰头看向林白,然后点点头,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
许是跪的久了,秀秀方一起身,就脚下一软。
林白立即扶住她,然后蹲下身来,道:“上来。”
秀秀听话的趴到林白背上,先用手正了正林白的簪子,然后两手环着林白的脖子,下巴搁到林白右肩。
林白把住她腿弯,然后起身。
裴宁牵着马,默默跟着。
三人行在北风中,少了秀秀唠叨,也没人说话。
待进了城,回到医馆,秀秀早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