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走廊尽头有一扇圆形窗户,月光照进来,仿佛为那扇窗镀了层银边。
秦翊衡就站在窗前,深邃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章乔。
窗外起了风,树木被吹得摇摆不定,树影投映在墙壁上,忽然就有了几分萧瑟的秋意。
秦翊衡道:“立秋了。”
章乔不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附和:“是,前几天就立秋了。”
秦翊衡没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管东西递过去,淡淡道:“你的手。”
章乔心里一动,接了过来,等借着稀薄月光看清上面“烫伤膏”三个字样时,秦翊衡已经转身走了。
章乔站在原地,捏紧了那管药膏。
那晚后,秦翊衡没再提合同的事,章乔当他默认,开始了秦小满的改造计划。
上午半天安排不变,还是上课,下午全部改成体能锻炼。章乔就地取材,带秦小满爬山。
半天下来,秦小满双腿打软,回别墅后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双目无神气喘吁吁,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得方姨心疼不已。
章乔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小满,问:“明天还去吗?”
秦小满一骨碌爬起来,立正站好敬个礼,表示明天还要去。
“好。”章乔点点头,弯腰摸摸秦小满的头,“你今天非常棒,明天可以做到更好,我相信你。”
吃饱饭睡一觉,秦小满又恢复活力,第二天背上小水壶,兜里揣两块巧克力,昂首挺胸跟在章乔后面出发了。
方姨不放心,让司机开车带她悄悄跟在后面,就见章乔带着秦小满,从秦家庄园出来后,沿山路继续往上走。
秦小满要是累了就停下休息,章乔不会扶他也不抱他,等他休息好再出发。
秦小满步子小,慢慢地落在了章乔身后,方姨让司机开快点追上去,从车窗伸出手,给秦小满递水递零食,秦小满刚要张嘴,就见章乔站在前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微笑天使化身铁血教官,秦小满一哆嗦,果断推开方姨,继续吭哧吭哧往上爬。
等到一处观景台,章乔才停下来。观景台没有遮挡视野宽阔,从脚下的青山绿树到远方的摩登高楼,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以前上下山,秦小满都是坐车,从没见过这风景,一时看呆连水都忘记喝。
章乔走到栏杆前,双手比做喇叭放到嘴边,忽然冲远方高声喊道:“秦小满是最棒的!”
声音回荡在山涧间,惊起几只休憩的鸟雀,秦小满转过头,怔怔地看着章乔。
章乔冲他微微一笑,继续喊道:“啊——”
那回声在耳边延绵不绝,仿佛有什么在秦小满的胸腔激荡。他放下水壶,学章乔也抬起双手在嘴边比喇叭,也想冲远方吼出来,憋半天脸都红了,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章乔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慰道:“没事,你已经很棒了,慢慢来,今天听我说就行。”
说完,章乔再一次对着远方高喊:“秦小满是最棒的——”
“啊——”
方姨出门时就给秦翊衡打电话,秦翊衡从公司赶回来,此刻也上了山,恰好看到这一幕。
章乔仿佛没看到后面又多出辆车,继续对秦小满说:“你只记住一点,下次有人再欺负你,就算不能骂回去也没关系,你还有牙齿,还有拳头,骂不回去就打回去,让欺负你的人以后见了你就绕着走,明白吗?”
秦小满攥紧小拳头,狠狠点头。
“还有力气吗?”章乔问。
得到肯定回答后,章乔伸长手臂向前一指,朗声道:“出发!”
方姨还想跟着,被秦翊衡拦住了。
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被密林遮挡,直到看不见了,秦翊衡才对方姨说:“让他们自己去吧。”
活动量增加的直接效果是秦小满饭量见长,方姨每天换着花样做菜,做饭间隙还不忘关注章乔的新花样。
登山增强体力,基础打好后就要开始实战。
“打过架没?”
一楼一间空房被改造成了拳击室,章乔戴着拳击手套,同秦小满面对面站着。
秦小满摇了摇头。
“过来打我。”
秦小满呆了呆,走到章乔面前,小拳拳轻轻地捶了一下章乔胸口。
章乔:“……”
他忽然意识到,秦小满打架这项技能可能还没点亮。
练拳需要氛围,光他们两个总差点意思,何况章乔自己也是个二把刀。他记得老邱有个开拳击馆的朋友,便打电话联系对方。
老邱一口应下,让章乔随时过去,挂电话前还神秘兮兮道:“你哪天去告诉我,我也过去,顺便介绍老板给你认识。”
第二天,章乔便带秦小满去了老邱朋友的拳击馆,场馆占地很大,有团课、一对一训练还有实战比赛,看得秦小满眼都直了。
老邱打过招呼,老板预留了一个拳台。秦小满换好衣服上去,起初还忸怩放不开,缩在章乔身后不敢上前,后来被火热的氛围感染,男孩子骨子里的热血被激发,在哼哼哈嘿的背景乐中,对着沙袋一顿拳打脚踢。
章乔倚在拳台四周的围绳上,忍不住弯起眼。
老邱背着采访包也来了,老远就招呼章乔:“乔儿!”
章乔从围绳底下钻出来,同老邱打了声招呼。
老邱看着拳台上的秦小满,低声问:“这就是你家教那小孩?”
章乔点了点头。
“姓秦?”
“嗯。”
“老天真不公平啊。”老邱啧啧,“有人一生下来就站在了终点,应有尽有。”
章乔没吱声,老邱如果知道秦小满的遭遇,或许就不会说这番话了。
秦小满一转头不见章乔有些怕,立刻四下寻找,看到章乔心里才踏实。
章乔又跳上拳台同秦小满一起练,老邱站在底下看着,余光一瞥,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那人西装革履,派头很足,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专注地看着拳台上的两个人,无论什么动静视线都不偏斜半分。
不知怎地,老邱想起自己进门前在路边看到的那辆连号豪车,再仔细一打量那人的侧脸,脑子一转,顿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为人活络,主动上前问:“是秦总吗?”
秦翊衡转过头,默认了老邱的猜测。
老邱激动了,指着拳台上的章乔说:“您好您好,我是乔儿的朋友,我叫邱实,是个记者。”说着又递上名片。
秦翊衡接过名片,扫了眼老邱供职的报社,问出的问题却于此无关。
“乔儿?”
老邱愣了愣,反应过来,哈哈笑道:“就是章乔,我跟他关系好,习惯这么叫他。”
秦翊衡早在老邱之前就过来了,远远看着章乔和秦小满,也看到老邱进来同章乔说话。
他点点头,伸出一只手:“秦翊衡。”
第一次离传说中的富豪这么近,老邱很激动,主动找话题攀谈,没一会儿就把章乔在岚城这一年的事抖了个干净。
“他一年前来的岚城,我们那时就认识了,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就跟他哥哥似的。”
“乔儿这人看着温和,其实很仗义,也很有主意。”
“别看他瘦,打架可从不落下风。”
等章乔注意到秦翊衡时,老邱已经连两人常去的那家烧烤店都告诉了对方。
虽然放话让秦翊衡不要干涉,章乔带秦小满来拳击馆前,还是事先发信息知会了秦翊衡。秦翊衡回复【好】,章乔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章乔不太想理秦翊衡,但来都来了,面子总得给。他走到拳台边,懒懒散散地将胳膊搭在围绳上,垂着眼笑眯眯地问:“翊衡总来啦?”
视线自下而上碰在一起,秦翊衡在章乔眼中看出他的不受欢迎。
秦小满也蹭蹭跑过来,撑开围绳看着秦翊衡,他满头是汗,小脸泛着健康又活力的红晕。
秦翊衡看章乔一眼就移开视线,落在秦小满身上,竟然破天荒主动问:“好玩吗?”
秦小满一愣,猛点头。
秦翊衡罕见地笑了笑,温声问:“舅舅陪你玩一会儿?”
不等秦小满回答,秦翊衡已经转身往墙边放东西的长凳走去,边走边脱下西装摘掉领带,放在凳子上后又走回来,在几人吃惊的注视下,单手撑着台面,肌肉绷紧瞬间发力,轻轻松松一跃而上。
秦小满看呆了。
秦翊衡走到沙袋前,冲秦小满招了招手,秦小满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章乔悄悄跳了下来。
秦翊衡赤着脚站在拳台中心,光束从顶上落下,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头发在动作中散了下来,遮住一边眉眼,铁灰色衬衫塞进合体的西裤里,肩宽腰窄双腿笔直,在一众人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
老邱在耳边说了句什么,章乔没听清,也没心思听,一边默默唾弃自己,一边微微偏过头,眼睛还牢牢盯在秦翊衡身上,问老邱:“你说什么?”
“我说给你介绍个朋友。”老邱大声道。
章乔这才注意到,老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老邱拍了拍男人的肩,介绍道:“这就是我哥们,这家店的老板,叫瞿凯。”
瞿凯理着寸头,身材高壮肌肉饱满,五官算不上英俊但很有男人味,看起来大气豪爽,又做了遍自我介绍。
“瞿就是瞿秋白的瞿,凯旋的凯。”
章乔道:“我叫章乔,印章的章,乔木的乔。”
章乔一进来瞿凯就注意到他了,这样一张脸,想要不注意根本不可能。
他打量章乔,问:“以前练过?”
章乔也换上拳击服,胳膊和小腿露在外头,肌肉紧实流畅。
他一边说话,一边还侧头关注着拳台上的秦家舅甥,闻言笑道:“没练过,我就是陪小朋友瞎玩。”
瞿凯眼神很亮:“我看不像。”
老邱对章乔道:“你那件事我也拜托了瞿凯,他认识的人多,人脉更广,肯定能帮你找到。”
章乔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瞿凯就接过话:“你放心,你的事我记着,一定尽全力帮你找。”
瞿凯并不满口应承,也没打听章乔要找的是谁,这一点令章乔心生好感。
章乔笑了笑,露出一侧酒窝,眉目柔和显得乖顺:“谢谢凯哥,添麻烦了。”
“不麻烦,都是朋友。”瞿凯说完,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他还有事要忙,临走前加了章乔微信,走出一段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章乔一眼。
老邱抱臂旁观,问章乔:“你觉得瞿凯这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别装听不懂啊。”老邱拆穿道,“瞿凯条件不错,除了这家拳击馆还有两家餐厅,人也很靠谱,更重要的是跟你一样,总之你懂的。他跟前面那个分了好几年,一直想找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我感觉他对你有点意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章乔一笑,还没回答,忽然瞥见高处站了个人,猛一转头,对上了秦翊衡低垂的视线。
秦翊衡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顿了几秒才问:“秦小满水壶呢?”
最近秦小满去哪儿都背着他的水壶,浅蓝色的壶身上刻着他的生肖小马。
章乔往拳台角落一指:“那儿。 ”
他眼见秦翊衡走过去,弯腰捡起水壶递给秦小满,秦小满喝一口就推开了。
秦翊衡又把水壶搁回原位,走到沙袋前做了个漂亮的回旋踢。
老邱呦了声:“秦总这是练过啊。”
想起什么,老邱压低声音对章乔说:“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你记得吧。”
章乔知道老邱隐去的是哪几个字,脸色微沉点了点头。
老邱摸着下巴琢磨:“都说他们这种人从面相看就凶神恶煞,但秦总看起来也不像啊。”
以往遇到不想谈的事,章乔要么笑笑不说话,要么转移话题,今天他却罕见较起真:“捕风捉影的事还当真了?邱哥,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
老邱愣了愣,自认识以来,他从没见过章乔如此严肃的模样,连忙保证:“行行,我以后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