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龄开口了:
“西城已无人烟,你们若是愿意自己动手收拾出来,尽管进驻。”
“为何不是东城?”
“满城不容他人擅进,乃是大清祖制。”
“恒将军的意思,我们外藩蒙古人是外人?”
“下官没有这个意思,诸位若有不满,尽管向皇上上折子弹劾本官!”
……
气氛冷淡~
双方的预期都落空了。
前来支援的外藩蒙古众首领觉得,都踏马这种时候了,你们满人还装大爷?
心塞心寒。
而恒龄觉得这帮人不像是援兵,像是来找事的。
接风宴不欢而散~
随后的军事会议,更是谈的稀碎。
一方要求,
荆州城拉出重炮,先轰开吴军营垒,然后骑兵才会冲锋。
另一方认为,
重炮安置搬运困难,不宜挪动。只能支援一些轻炮,让绿营兵先冲一波,骑士下马用弓箭支援。
总之,
没谈拢。
当晚,气愤的众首领甚至没在城中留宿。
次日,
联名告状的快马信使就出发了。
泄愤式打草谷的马队,也出发了。
……
只能说,
惨淡的战局、虚弱的清廷,让蒙古人的野心再次膨胀。
准噶尔被灭族的余威已经无法震慑他们了。
以厄鲁特4部为首,外藩蒙古蠢蠢欲动,对清廷的忠诚之心开始褪色。
荆州府,荆门州遭了大难。
当阳县,
城门紧闭。
知县面如土色,望着城外。
属官和士绅们皆苦瓜脸。
一名士绅嘀咕:
“完了,蒙八旗也投了吴。”
知县还嘴硬:
“会不会是误会?客兵征粮的手段稍微粗暴点也很合理。”
士绅反怼:
“大老爷,你瞧瞧外面的烟柱,一二三四~足足15处起火!!官兵征粮杀几个穷棒很正常,但有必要搞这么夸张吗?这些鞑官若不是投了吴,敢这样放肆?”
……
正说着,
1队卫拉特骑兵再次路过城外官道,嚣张的砍死了一家逃向城门寻求庇护的百姓。
爽朗而充满穿透性的笑声传到城头~
好似魔鬼念经,令人心里哆嗦。
知县扭头,
扭头望着众人。
“诸位,本官听说吴军似有个规矩~”
一直沉默的师爷,
立马说道:
“凡抵抗之城池,破城之后尽诛城中官绅,不论好孬。”
众人微微色变,
面面相觑,交换眼神。
有个员外嘀咕着:
“吴皇糊涂啊,为啥不是尽诛穷鬼?”
……
知县背着手,昂起头颅望着天空。
过了半晌,
在场众人终于拿定了主意。
集体齐刷刷跪地,言辞恳切:
“县尊,为全城生灵,不如~”
“唉,唉,唉。”
知县连续长叹,甚至擦拭眼泪。
众人也不急,这种看似无聊的流程不可缺,很重要的。
伪君子,也算君子。
猜猜,
本县的县志是谁写?会怎么写?
……
知县哭了好久,才转过身,
一挥袖袍:
“为保全当阳父老,吾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投吴,莫要再伤百姓一人。”
众人心中石头落地,
高呼:
“县尊英明。”
当天,
拿了厚赏的2名捕快、2名镖局镖头,以及城中1名祖籍浙江但迁居当阳已20年的稀缺老乡,组成精悍团队出城。
当阳,无条件投降!
……
蒙古马队打草谷的行为客观上帮助了吴军。
安陆府、宜昌府、荆门州、荆州府都在疯传:蒙八旗已投吴,湖北被吴军占据了一大半。
原本胆气就不壮的湖北士绅群体彻底破防。
各县的投诚书雪片般飞来。
襄阳卧龙镇水师、行军途中的第4军团、据守的第2军团,甚至武昌城都迎来了各县的投诚使者。
一时间,
就连林淮生也有些发懵,
惊喜,也头疼。
如果将错就错,
承认蒙古马队已投吴,怎么制止他们打草谷?
还有,这口黑锅不就吴国背起了?
坦率真诚,
说蒙古马队其实没投吴,我军只是没腾出手来剿杀!
那也是扇自己耳光~
……
林淮生和众参谋琢磨了半天,
觉得当前只能尽量加快进剿速度,将湖北战场所有敌人全部肃清。
可手里,
只剩下一支机动军队——青年近卫营。
编制1000人,大约相当于2个正常营。
士兵的平均年龄很小,但是战斗意志狂热。
这种狂热和第2军团淮西兵的凶悍还不是一回事。
近卫营由2种人组成:
1种是陛下起兵之初收留的孤儿流浪儿,另1种是吴军战死将士的后裔。
特殊背景,叠加特殊年龄,叠加最新的装备,
造就了青年近卫营独有的狂热~
而指挥官是刚平调过来的李小五,论资历,甚至能追溯到存菊堂创业期,比西山股份还要老。
……
唯一能和他拼资历的堂口元老——刘阿坤,陷在杭州城的温柔乡不能自拔。
娇妻长袖善舞,商场大杀四方。
且匈怀宽广,妇德无双。
主动帮丈夫广蓄年轻美妾十几房,还在西湖边购地修园子,内部装修的美轮美奂。
据说,
阿坤人已瘦了50斤,走路发飘。
但是,天道酬勤!
已有子女8人,其中1人随母姓。
……
林淮生和李小五单独聊了半个时辰,
之后,
一直求战无果的青年近卫营雄赳赳气昂昂开出武昌,还带走了150辆四轮辎重车,500民夫。
走陆路行军,
目标——汉水南侧的潜江县。
逐步将蒙古骑兵的迂回空间封死。
湖广战役,
重心完全落在了湖北,江汉平原。
和当初拟定的计划有不小的偏差,不过无人诧异。
真实战场就是瞬息万变,
如果一切都按照推演的那般进行,只能说明,敌帅是己方细作上位,或者我帅是妖孽。
……
湘江东侧,长沙城。
城墙血迹斑斑,红黑相间~
这是上一次进攻留下的痕迹,
之后,
吴军就再也没有发动进攻,只是顺手把附近的几家士绅给抄了。
兀思买默默等待着援兵的到来。
无论是江西来的陆路援兵,还是湘江来的水上援兵。
反正,
长沙就是彀中物了。
帅帐内,
大案左侧摊着一本《全唐诗》,右侧摆着一张宣纸。
兀思买捏着饱蘸墨汁的毛笔,眉头拧成一团,苦苦思索,艰难的下笔~
写诗太踏马难了。
……
“报~”
1名少尉掀开帅帐,匆匆走进来。
地面无处下脚的纸团让他一愣。
“何事?”
“长沙城起火了!清军正在抢渡湘江。”
兀思买如释重负,放下毛笔,将只落了一个墨点的宣纸揉成一团。
摘下佩刀短枪,急匆匆走出大帐。
远处,
长沙城内烟柱腾起,直冲云霄。
兀思买愣住了,
长沙人疯了吗?自己烧自己?
这世道真没几个儒雅之士,全踏马的神经病!
……
“擂鼓,集结。”
事实上,
在战鼓擂响之前,
军营就沸腾了,所有人都已披挂完整,准备进攻。
不过,
当主力开到距离长沙城3里时,所有人就明白这城进不去了。
熊熊大火已然烧透了半边天。
热度惊人!
少尉吴老二皱眉说道:
“我们进不去,长沙人也出不来吧?”
旁边战友叹了一口气:
“完了,长沙完了。”
……
长沙城的这场大火是从东面和南面烧起来的。
曾涤预设了20处起火点,
一声鸣镝,守在起火点的团练齐齐点火。
猛火油、油脂、大量柴禾、以及带不走的火药、辎重~全部成为了这场大火最好的助燃物。
浓烟滚滚,火借风势。
“快跑啊。”
少数机敏的人什么都不拿,窜出屋门就拼命跑。
更多的人舍不得那点家当,一边收拾细软,一边往屋顶浇水。
破家值万贯!
火势蔓延的比所有人想象中要快、要猛。
……
“火龙!火龙!”
有人惊恐的大吼,神情惶恐好似见了鬼。
一根由火焰和气旋组成的“火龙“,扶摇直上,直冲云霄。
甚至听到了龙发出的嘶吼~
目睹此景的所有人,
瞬间开启大逃亡~
推搡踩踏,不计其数。
火龙卷——一种特殊的火场景象。
一旦出现,
就开始疯狂吞噬周边生灵。
过火的速度好似轻功水上漂,根本不是一间间过火,而是一条街一条街过火。
火龙在长沙城内来回腾挪,
短短小半个时辰,甚至分裂出了几条小火龙。
……
浓烟、火焰。
整座城池好似东方庞贝古城。
城外数里,
吴军士兵们都在对这场大火评头论足。
军官们普遍脸色不好。
尤其是随军参谋,脸色阴沉能滴水。
清军焚烧长沙是给己方的后勤增加了压力,而且是很大的压力。
无论在哪个时代,
城池都是财富的聚集地。
抛开人不谈,这一把火,至少5百万两的物资财富化为灰烬。
……
“各自回营。”
见长沙城已无抢救可能,兀思买也只能摇头。
留下1个骑兵连,远远观望。
若有人能从城中逃出来,就带到自己帐内问话。
其余人,
全部回营休整,准备开饭。“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该黑了!
回到帅帐,
他望着还未干涸的毛笔,
突然写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写完之后,
他拿起宣纸端详,
突然听得帐外有脚步声快速靠近,遂将手里宣纸迅速捏成纸团~
……
“总指挥,巡逻队抓了几个人。”
“带进来。”
4人狼狈不堪,
头发半焦,脸乌漆嘛黑,但看体型就知道不是普通百姓。
肥胖,也叫富态!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刚一进帐,
几人就跪下了,嚎啕大哭:
“请天兵做主,剐了曾阎王。”
“嗯?”
“曾阎王他、他居然令人在全城堆积柴堆油脂,纵火焚城,长沙20万百姓呐,20万!”
哀嚎者说不下去了,
磕头不止,额头很快鲜血淋漓。
兀思买颇为平静,挥手示意将人带下去治伤。
这4人可用,
接下来经略湖南,他们可以现身说法说服其余州县士绅开城投降。
天兵和阎王,必须选一个。
……
太阳逐渐下山。
但黑暗却未降临。
大火,给四周提供了几十万上百万的流明,黑夜亦如白昼。
湘江江面,
曾氏兄弟站在船甲板,默默眺望。
突然,
见湘江东岸有一着火之人,窜进了江水。
然后,
就没了身影。
大哥曾涤见有几位兄弟脸上略有不忍,
出言安慰道:
“虽杀之,实爱之。”
“粮食不够吃,庶民就要闹事,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最终闹的不可收拾,生灵涂炭,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执行减丁!减丁,才能安邦。”
“长沙百姓与其资敌,不如于城同毁。”
“老二、老三、老四都战死在长沙,哼,我曾家就是当世之杨家将,忠义无双。”
……
湘江西岸,
岳麓山下,撤退的队伍连绵十几里,打着火把默默前进。
曾涤想了想,
唤来老六曾昭:
“六弟,你带300土兵200沅州团练,据守岳麓山。万一吴贼追击,你要负责断后。”
“行。”
“5天!只要5天之内,吴贼未曾发兵追击,我们就安然无恙。”
分开前,
曾涤想想,又吩六弟:
“若事不可为,不要硬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
远离湘江两侧的平原,山一座接着一座。
越往西,
山越险、峰越高。
曾氏手下团练都是山里人,进了山就是如鱼得水,谁也不怵。
你有大炮百门,我有脚板老茧千层。
谁怕谁啊。
曾昭对于保命很有信心,点齐500人默默上了岳麓山。
山顶,
有从长沙提前运出来的红衣大炮。
试射数轮,
曾昭观察炮弹落点,确定湘江都在射程内,甚至长沙城西边一小部分也在射程内。
之后,
就是集体欣赏湘江对岸的巨型火炬。
野蛮的土司兵们甚至搞起了篝火节,现场烧烤,载歌载舞。
总之,
乱世出妖孽。
……
后日下午,
湘江江面驶来了1队战舰,桅杆上悬挂的是银灰色鲨鱼旗帜。
曾昭立马意识到是吴军水师来了。
“娘的,还是大哥英明。”
“再不撤,被吴贼水陆两面夹击,大家都得死在长沙。”
炮手询问:
“大人,打不打?”
“不打。”
想了想,
曾老六又嘱咐所有人。
“吴贼不过湘江,谁也不许开炮。否则,老子给他开膛破肚~”
“嗻。”
曾氏凶悍,
否则也镇不住这些目无王法的土司兵。
……
地狱号战舰没有停泊在岳麓山附近水域。
而是在5里之外下锚。
从舰长韦森到麾下的多名枪炮长,都对岳麓山保持了警惕。
常年的服役经验告诉军官们:
战舰驶入陌生停泊地,周边任何一处制高点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除非,
己方步兵将旗帜插上制高点,
否则任何一个成熟的海军军官都会选择远离制高点下锚。
曾老六啧啧称奇,
第二次发现吴军很狡诈。
他对吴军的警惕,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永远也忘不了,
长沙城外,出城大军被吴军施展拖刀计,杀的尸横遍野的那一幕。
尤其是黄道门瓮城内,
墙壁被崩的到处是血,尸体堆叠到一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