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饶州府,浮梁县。
县衙内,饶州营千总脸色铁青,瞅着一群士绅。
王士绅给抚远大将军的那封信不出意外的石沉大海了。大将军行辕的书办那一关,都没过得去。直接当做废纸扔掉了!
而浮梁县的一处巡检司,却突然遭遇了袭击。
从徽州府出发的吴军尖兵沿着徽浮古道开始拔除清军小股汛兵巡检。
一名巡检侥幸跳入昌江得以生还,将战争的消息传回了县城,所有人大惊失色。
于是知县牵头,士绅捐输。
凑足了500两银子,200石米,请来了最近的救兵——饶州营。
……
江西不设提督,由巡抚吴志诚兼任。
除抚标外全省仅有九江镇、南赣镇两员总兵,而饶州营又是属于九江镇总兵麾下,设游击一员,兵丁500余。
此时增援浮梁县的,仅仅是一名千总带着200人。其余的兵力还有游击将军早就被抚远大将军调去抵御吴军主力了,生死未卜。
浮梁县2处巡检司被歼灭,还有3处汛兵失去联络。
傻子都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员刚刚赶到的千总,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布防,而是要饷银!
知县深感意外,但大敌当前又不宜闹翻。只能尴尬的召来了一群士绅,希望他们顾全大局!
这就是开头一幕,吵架的起因。
……
王乡绅竖起3个指头:
“再加300两。”
“吊,弟兄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打仗,老表们就给300两?”
“千总大人此言差矣,共计800两,每个人能匀4两开拔银,这就不少了。”
千总把暖帽摘下,愤怒的指着北边:
“湖口县士绅捐输了50万两!50万两啊!”
王乡绅却是面不改色:
“是吗?”
这一句轻飘飘的质疑,点燃了千总的怒火。‘
他狠狠的抓起暖帽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
“到时候,莫要怪弟兄们打仗不用心。”
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两个字:担心!
“老王,贼兵马上就来了。这,这~”
“是啊,要不咱们就再加点吧。命比银子重要的。”
知县也尴尬的打圆场:
“本官出面斡旋一下,大家互相体谅嘛。王前辈,你也要有大局观。”
王乡绅却是微微一笑:
“县尊,不如打开县仓犒劳这帮丘八爷!毕竟,这也算公事!”
知县的白脸猛地涨红了。
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拂袖而去。
……
次日,
浮梁县东北部,昌江北岸出现了吴军旗帜。
李小五率3個营的兵力另有民夫500人,将 5门6磅炮拆开,一路肩扛手挑的过来了。
徽浮古道虽然早就有了。
可沿途高高低低,一会翻山一会绕山,石板路最宽处8尺,最窄处仅有1尺半,就这样走了足足300多里。
【路线基本是现在的慈张公路。】
全军从歙县出发,途经休宁、界首、祁门、抵达浮梁县境内,足足花了8天。
“小将军,到了。”
“你等引路搬运辎重有功。头目每人赏5两,其余2两。”
“谢谢将军。”
民夫很开心,拿到了赏银。
徽州人对于吴军的感观很不错,因为不抢不烧不杀,干活还给钱。这样的军队几乎是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完美军队。
……
“休整半日,吃饱喝足小憩片刻。然后跟着本官,直取浮梁县。”
“遵命。”
众人在山脚下,匆匆吃完干粮,抱着火枪闭眼小睡。
而此时的县城四门紧闭。
饶州营的绿营兵骂骂咧咧在城中吃霸王餐。
千总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挥舞着鞭子把酒楼掌柜的打的满地打滚,硬是索要了50两银子的茶水费。
知县假装不知道,
因为他还指望着这帮丘八爷帮着守城呢,否则光凭县衙的百十个衙役帮闲还有数十个民壮弓手,他没有信心。
“师爷,本县士绅真不是东西,死到临头都不肯舍财。”
师爷尴尬的笑笑,其实以他的阅历,知道本县士绅的做法才是正确的。湖口县士绅那是纯粹的脑子进水了。
但身为知县的幕僚,p股不能坐歪。他必须为东家着想,故而建议道:
“不如这样,先以县衙的名义借!”
“借下钱粮到时候让本官还?”
“哎,东翁此言差矣。以县衙的名义借,自然是县衙还。一时还不上也不打紧,先欠着。反正这衙门也没长腿。”
……
知县琢磨了一下,答应了。
然后师爷就去照办了。
不过,半个时辰后就传来了一条令他不安的消息:王乡绅一家子,跑了!
守门的衙役收了他100两,打开了城门放走了王家老小21口。
“大敌当前,老王八竟敢如此拆台。来人,封了他的宅子,暂且充公。”
“嗻。”
暂且充公,是留了余地的。
宅内的浮财肯定是要刮走的,反正没有证据。
宅子嘛,视战况和人情轻重而定,说不定还要还给他。
……
衙役班头亲自带队搜出了2000多两银子。合理分润后,知县得了500两,官仓得了300两。
其余的不翼而飞。
然而,知县却是越发的不安。
老王八虽然可恨,可他这些年可没踩过坑。难道他断定这浮梁县必陷?因而不管不顾的跑了?
“贴出告示,招募青壮上城,每天给30文工钱。再和城里的油坊商量商量,暂时征用他们的油料守城。”
“嗻。”
知县的手段比较委婉,是因为得罪不起。
此时的江西不是几百年后的江西。经济富庶,人文灿烂,商业也很发达。
虽不如江南,但差距不是很大。
明朝中期起,就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说法。
几任首辅都是江西人,从而形成了江西朝臣帮。在官本位的封建时代,富庶区域一定是出官员(中科举)的区域。
衰败,是太平天国和清军的拉锯战之后。
一落千丈,从此尴尬。
实际上皖南和赣北,包括太湖沿岸都是因为这场战争元气大伤。
而原本富庶的松江府却是因为军事上的安全避风港地位,吸纳了大批的财富和人才。从而成为了整个东南乃至帝国的耀眼明珠。
……
浮梁县的士绅群体强大,可以和知县分庭抗礼。
因而知县对于这些人底下的产业也不敢随便强征,只能是商量,希望他们顾全大局。
而跑出城的王士绅一家,则是仓皇如丧家之犬。
其最聪慧的孙子问道:
“爷爷,我们为什么要逃?”
“县城守不住,不逃就得死。”
天资普通,心有些软的儿子则是忍不住有些怨言:
“爹你也太吝啬了,咱家虽然现银不多,都投在产业上。可捐个几千两很轻松,击退贼兵我们也受益啊。”
王乡绅疲惫的靠着马车,冷冷的讽刺道:
“你懂个屁。我不是拿不出银子,也不是舍不得银子,而是知道捐输乃是取死之道。”
孙子略一思索,就问道:
“爷爷可是担忧,贼兵来了会对捐输的士绅斩尽杀绝?”
“对。”王乡绅欣慰的点点头,“不过,还有一层用意。乖孙可知道?”
年方10岁的孙子,思索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惊恐颤抖的语气说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王乡绅叹了一口气,默默的点头:
“乖孙,你是我王家的宝!”
“湖口县那帮蠢货,他们自以为拿出50万两现银是报效朝廷,却不懂这是在给自己挖墓坑,甚至是在给全江西的士绅挖墓坑。
“战争一开,我等士绅拿好地契房契,卷了金银细软,速速逃命才对。带不走的银子埋进地窖或者扔进鄱阳湖,也不能捐输呀。唉!”
爷孙俩一问一答,中间的儿子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孙子表情惨白,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
马车晃悠悠前行,冷风吹着山林。周边虽然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却是让人感觉后背陡生寒意。
……
10岁的小神童甚至牙齿打架。他对于这个社会真实运行逻辑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朝廷缺钱粮,天天琢磨增加税源。
北方多省都已经增加了每亩1钱的田税。
当然了,大清永不加赋,所以这1钱不叫赋税,叫追缴历年欠收的利息。
你湖口士绅此举等于是告诉朝廷:
来啊,我们很有钱,我们还愿意拿出来!皇上,伱看我们脑满肠肥长得像不像肥猪!
“爷爷,你说这场仗谁会赢?”
“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
“趁着消息还没传开,把景德镇的瓷窑和山头低价出几处,换点现银逃亡。”
“去哪儿?”
“往南边先避避战火,看看情况再说。”王乡绅突然下定了决心,“逃亡时不得聚集在一起,分两路。万一有个好歹,我王家也能留根香火。”
穿金戴银的儿媳妇,说道:
“爹,咱们是士绅。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和平年代,士绅才值钱。战火一起,士绅就是肥猪,光溜溜的肥猪。把你头上耳朵上这些金闪闪的玩意摘下来,这会要了你的命!”
……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1个时辰时,
浮梁县城陷落!
李小五率领3个营的兵力,强攻一举拿下。火炮和火枪压制城头,然后架起十几架云梯,一气而下,伤亡40余人。
浮梁守军胆寒,稍事抵抗后就夺门逃命,知县在逃亡时被击毙。
负责主攻的是童子营,人小体重轻灵活,以佩剑和短手铳踩着云梯一口气冲上了城墙。
哦对了,
童子营已经正式改名“青年近卫营”。
本来李郁是想改为“少年近卫营”的,比较贴切。但是一琢磨过几年又要改。
不如一次到位,拔苗助长吧。直接进入青年阶段!
饶州营千总跑路时还没忘了放一把火泄愤。
不是恨吴军,而是恨浮梁人没给足饷银。全江西的绿营兵都知道湖口战场的同行瓜分了50万两。
越想越恨。
……
实际上就连隔了老远的贵州绿营兵都听说了这事,羡慕的眼睛发红,手头发紫?
50万啊,50万~
许多人开始打听,
抚远大将军啥时候调咱贵州绿营出征江西。主要是想精忠报国、狠狠杀敌,钱不钱的真不在乎!
贵州绿营37000余人,设提督一员。
相比全省仅有600万的人口,这个驻军密度可以说是丧心病狂。隔壁云南也差不多,甚至比这还夸张。
镇远总兵、威宁总兵一合计,向提督建议主动向抚远大将军请战!
贵州绿营不怕打仗,怕穷!
……
李小五打下浮梁,获得了粮食补充。
次日征发了1000多民夫、100多头骡子随军。沿昌江北岸进攻饶州府。
仅留下几十个兵驻守浮梁。并令人沿徽浮古道回去报信,调200民兵进驻浮梁县城还有景德镇。
李郁在信中叮嘱过他,尽量完好的占据景德镇,控制瓷窑、制瓷工。之后工业大臣杜仁会派来懂行的官吏来接手。
景德镇,是个金猪!
茶叶、丝绸、瓷器,将来是新朝对外经济的三驾马车!
每一样都能抵得上几个精锐军团外加一屋子外交官的作用。原因很简单,货源垄断呀!
感谢欧洲王室,感谢东印度公司。
培养出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喝茶群体,和一个舞会必穿丝绸华服,设宴必摆精致瓷器的上流社会。
李郁心中正在酝酿一个极其宏伟的计划!
计划中的第一个献祭品就是即将到来的撒克逊帝国访清使团!
……
拥有武力,才会拥有一切。
鄱阳湖湖口战云密布。
宽度仅有2里的水面被拉上了铁链,两侧各有炮台营寨,飘扬着清军军旗。
“总指挥,真的要强攻吗?”
“嗯,下令吧。”
随着爬上桅杆高处的旗手打出旗语,舰队兵分两路,分别摆出了一字长蛇阵,用侧舷火炮炮击清军炮台。
早有准备的清军稍后展开了反击。
江面顿时水柱冲天,硝烟弥漫。
从战况来看,吴军水师的火炮更准、炮火更密集。每艘船都把炮弹倾斜在岸上的清军炮台四周,猛烈程度超出想象。
感谢老天爷,今日少风浪。
炮手们的命中概率达到了惊人的2成,看似很低,实际很高了。
铸炮技术的代差导致了战局的一边倒!
湖口一侧的清军炮台中弹燃起大火。内部连发生续爆炸,黑烟滚滚,显然是炮台内的火药殉爆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