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宫中近侍都发觉了一个古怪现象,皇上居然愿意再次搬进养心殿了。
要知道,乾隆向来很看不惯他爹的所作所为。
养心殿里有着浓郁的雍正烙印,一直是被他所嫌弃的地儿。
和珅陡然冒出一个念头:皇上老了~
成年后,儿子和父亲向来是冤家,争夺话语权。皇上登基后几乎把老爹的新政废了个干净,矛盾可想而知。
现如今却温情脉脉的看起了老爹的圣训!
老了~
人在亲情方面的心就会柔软了。
……
“和珅,朕只召你一人前来商议。可知用意?”
“保密!”
“嗯。”乾隆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挑明这個话题,一是为了施恩,二是暗示。
假如此事泄露,有其余人知道了钱峰临死留下的纸条信息,你和珅就罪责难逃!
和珅何等七窍玲珑?自然是了然于心。
“朕想派一员钦差去江北明察暗访。但不宜搞的人心惶惶。你可明白?”
“奴才明白。”
“你觉得钦差人选,任用谁最合适?”
和珅扑通跪地:
“如蒙皇上不弃,奴才愿往。”
乾隆欣慰的抬起手:
“起来,朕和你是儿女亲家。不必如此拘谨,坐!”
……
乾隆的余光见和珅小心的搬来一个锦缎圆凳,坐在上面,双手按膝。
收回目光,继续看扬州地方官府的急报。
说道:
“到底任用谁为钦差?朕还要思虑一二。”
“如果钱峰真的是因为戳破了官仓存粮的惊天黑幕,而被人灭口。那朕就不得不怀疑一件事,当地的汉人官绅是否和伪吴王有暗中勾结?”
和珅当然想到了这一层,略一思索就答道:
“奴才觉得在钦差出京之前,可先派精干捕快潜入淮扬弄清楚一件事,刺客到底是伪吴王派的?还是粮仓硕鼠借机栽赃?”
乾隆满意的点点头:
“你说的很好。如果是伪吴王所为,朕反而能松一口气。”
说到这里,乾隆就伸手拉了窗边垂下的一根细丝线。
没一会,一名侍卫低着头进来。
“钱峰在扬州遇刺身亡,去查清楚刺客身份,便衣出京,不得公开身份,更加不能求助当地官府绿营。”
“嗻。”
和珅不用看也知道,是粘杆处的那帮鸟货。
……
突然间,他想到了胡佐佑那家伙。
当年御前争宠,被自己踢地方去了,好像就是去了扬州当知府。
一时间,他产生了些许的心思。
“奴才觉得此事有一关键人物就是扬州知府。无论他是清白的还是湿了水,多少会知道一点黑幕,就看他忠不忠了。”
“朕亦有同感。你可以户部秋赋的名义,行文试探一二。”
“嗻。”
和珅心中窃喜,抓到整人的由头了。
突然,乾隆起身:“去三希堂。”
和珅赶紧上前扶住。
“朕准备让刑部侍郎郑谨生去扬州,以钦差的公开身份调查钱峰的死因,敲山震虎。”
“皇上圣明。”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老皇帝神志之冷静,布局之周密,属实罕见。
……
三希堂,是乾隆的书房。
里面收藏了上百件书法名作,其中最珍贵的是三王三帖!
乾隆再一次欣赏了《快雪时晴帖》,找一空白处。
啪,又盖了一章。
对于这种略显神经质的行为,和珅选择了沉默。
偷眼望去,字帖的空处密密麻麻全是红印章。这还不算,还有若干蝇头小楷,那是皇上的读后感!
最早的可追溯到30年前,最晚的据说是上个月。
“主子,十五阿哥在淮安府~”
“嗯,你提醒朕了。永琰这是扎进了一个是非窝,该回京呢还是继续留任地方呢?”
和珅没有吭声。
事关皇子,不该臣子置喙。
过了一会,乾隆抬起头: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永琰他也不小了。给他压一压担子,了解一下咱大清的基层庶务吧。”
“请皇上示下?”
“军机处拟旨,皇十五子永琰品格高洁,为人敦谨。可署理江苏巡抚,兼两淮盐运使。抽调京师骁骑营汉军旗马甲5000,及护军营左翼2个佐领出京,组建抚标卫队。”
“皇上圣心烛照。”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乾隆念叨了一句诗,似颇有感慨。
……
傍晚召见重臣——这是从已故大学士傅恒担任首席军机大臣时期开始的惯例。目的是再次确认某些重大事件并未遗漏,加以落实,君臣对齐。
今日的晚面,
乾隆分别召见了多位重臣,谈话内容不为人知。
工部尚书忧心忡忡,接到了一项庞大的工程,大造海船!
皇上不曾说用途,但可想而知,无非是对付江南伪吴王势力。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南方税赋钱粮要改走海上运输。
京城没有秘密,造船的事很快就成为了圈子里的话题。
于时和,回府闲聊:
“爹,朝廷开始大造海船了。”
“嗯?多少艘?在哪儿造?”
“只知拟给工部拨银60万两,地点在旅顺。”
于敏中一咕噜坐累了起来:
“当真?”
“爹,这消息是工部左侍郎的儿子亲口说出来的,不会有假。”
于时和有些疑惑,望着自己爹的复杂表情,
问道:
“爹,这有什么不对吗?”
……
“伱们,出去。”
“是。”两个暖脚的丫鬟低头退出,关好门。
于敏中这才慢悠悠说道:
“造海船,自然是为了出海。出海做什么?呵呵呵,为了把南方8省的赋税钱粮运到北方。”
于时和点头:
“爹,这我懂。没有南方源源不断的粮米,朝廷撑不起来。”
“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江南战事不乐观?”
“对。说明皇上心里对速平江南没有信心。故而不惜大兴土木,在关外祖宗之地砍伐巨树,这可是稍违祖制的。”
于时和很吃惊,反问道:
“江南伪吴王居然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我们老于家,岂不是回不去了?”
于敏中忽略了第二个问题,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能在江南站稳脚跟的贼酋,可不止是能打。”
“对了,我哥在淮安府那边做粮道风生水起。我也这么大年龄了,是不是~”
“你也想外放做个官?”
“对。”
……
于敏中用一种慈父的眼神望着他:
“别急,别急。火候未到。出仕不在于早晚,而在于恰当的时机。岂不闻,一飞冲天之典?”
于时和无奈的笑了:
“爹,我怕到时候啥也不懂。”
“大谬。金印在手之时,你就什么都懂了。爹暂时还死不了,你们头上的这片天,爹还能扛得起。”
“好吧。”
于敏中知道这小儿子心中失落,低声说道:
“旅顺大造海船之事,爹还有一个猜测。”
“从海上进攻江南?”
“这是果,却不是因。”
“爹,你就别打太极拳了。这里又不是朝堂。”
“呵呵呵,皇上或许担心九江也守不住了。”
“啊?”
“取纸笔来。”
于敏中虽老,记忆却不错。
在纸上大致勾勒了一下地图,讲解道:
“南方诸省财富若要运到北方。首选是东线水路:长江——大运河联运,其次是中线陆路:途经九江。”
【注:中线,大体可参照今天的京九铁路。特点是,选线避开了大山,尽量走的平地。】
……
于时和一脸雾水,摇头。
不懂!
爹你聊人情世故,儿子能懂。聊这种战略路线,难为儿子了。
于敏中倒是很耐心,裹着被子讲解道:
“首选路线已被伪吴王窃据。现在各省的解银、粮米是走的九江这条线。虽然运输成本大了点,可至少还能运。”
说到这里,
他突然语气加重,将毛笔狠狠戳在九江位置。
“若是抚远大将军丢了九江,伪吴王控制了九江,那会是什么情况?”
于时和一哆嗦:
“两广、湖南、广西、福建的钱粮就无法走陆路北运了。除非,除非~”
于敏中神情凝重:
“除非走川陕线,走襄阳南阳线。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简直是噩梦,杯水车薪而已。”
【要考虑古代糟糕的道路情况,翻山越岭对于车辆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而靠人背扛,100斤米翻阅几座山后,怕是只剩下一碗米。】
于时和虽然纨绔,却不是傻子。
立马问道:
“爹,你的意思是皇上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所以提前早做准备。”
“圣心难测。皇上英明,许是看到了这一层,心有隐忧,故而早早布局海运。”
……
父子俩相对无言,若是真如此,局势就可怕了。
这会的局势,对于绝大部分清廷官绅而言,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即使李郁占据了江南十几府,取得了一场又一场军事胜利。
可大部分人还是坚信清廷必胜,李郁必败。
伪吴政权无非是第二个准噶尔,第二个金川,闹腾的时候长了些罢了。
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点,作为穿越者的李郁心知肚明,但是他不能讲。因为信心,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天下人对于清廷有着强烈的盲目的信心。
虽然很多人未必是真心忠诚,但并不影响他们心里觉得清廷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爱新觉罗氏百余年积累起来的信心,岂是自己区区几场胜利能改变的?
不过若是拿下九江,最好再加上击毙阿桂,那就很不一样了。
信心之墙就会出现裂缝。
一些人就会好奇的打量自己琢磨自己,产生一些微妙的想法。而人心中的想法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铲除。
……
这一点,李郁和乾隆再次达成共识。
老狐狸和小狐狸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九江城,
一骑飞马冲入城中。
骑士手持令箭,一路跑进抚远大将军行辕:
“兵部急件。”
阿桂拆开火漆,取出稍稍一浏览,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九江至关重要,务必严防死守。”
“招募流民强壮者编入绿营,体弱者修筑工事,野战和坚垒结合,切切。”
“多铸大炮安置在坚垒当中。吴军火炮犀利,甚超官军。若无重炮,恐不能挡。”
“内番蒙古马队半个月后可抵达九江行营,亦归你节制。”
“动员江西士绅捐献军粮军饷。阐明利害关系。”
“卿定要细细体会朕之深意,金川之经验。不可冒险,不求速胜。”
“朝廷拥有数十省份,人力物力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伪吴精兵不过三四万,地不过十余府。相持下去,朝廷必胜,伪吴必败。”
……
阿桂反复浏览了三遍,又沉思了半个时辰。
豁然开朗!
他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皇上之眼光,古今罕见。”
当即写了一份折子,交驿马发出。
随后又手书多道军令,分别交付各部,严格执行。
江西巡抚牵头号召江西全省士绅捐输,数量不限!
一来解大军粮饷之困。
二来将士绅全部绑上战车,立场鲜明,将来若江西失陷,伪吴王不会饶了他们,争取都不会争取,直接杀人。
向各州县官下令,集中流民,送至九江大营。
无论男女老幼,全要!
哪怕是一个小脚妇人,一个九岁娃娃,也有他的用处。
前者可洗衣服可慰军心,后者可肉身抵贼兵子弹。
这里面的深意,仔细分析起来令“人”拍案叫绝。流民和贼兵都是敌人,哪一方死光了都是利好朝廷。
流民少了,地方上就不会有民乱。
以流民妇孺驱使在前为盾:
贼若仁义,则官兵一哄而上,赢!贼若枪击流民,则道德有亏,朝廷找到道德抓手,大肆攻击,还是赢!
战况僵持,拉锯来回作战:
贼之精兵、火药终究有个限度,流民死光了,贼兵怕是火枪也只能当烧火棍用了。
……
池州府到黄石矶,挂着“吴”旗的船只来往不绝。
将第2军团所需的物资,运到前线。
煤炭、军服、枪炮、火药、盔甲、刀矛、便携军粮,还有四轮车厢。
其中亦有少数新兵,以及新来的军官。
苗有林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把第2军团经营的水泼不进、针插不进。
索性看开了,不再存有过多的小心思。
先和两位副总指挥郑河安、黄肆喝了几次酒,拉近了关系。
之后将他的起家队伍编成了2个营。又挑选了一些老弟兄,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正副)营指挥使以上军职。
给各营补充新兵,招募皖南壮丁。
总算是完成了对第2军团的牢牢掌握。
他的这些行为李郁知道,但是不打算干涉。
原因很简单:
一支军队要想有战斗力,主将不可能是光杆司令,必定要安插自己的亲信。
而且,
苗有林的一番调整,也改变了第2军团“淮西”清一色的局面。
中级军官当中,淮西人的比例降到了三分之一,苗部旧人占据了三分之一,其余各地军官占据了三分之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