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之晃撇撇嘴:
“弟兄们敞开吃肉喝酒,家伙不要离身。放哨的兄弟,前出2里。”
“嗻。”
小半个时辰后,密林中传出铜锣声。
众人立马放下碗筷,抹抹嘴开始列阵。
20人手持刀盾,其余人皆是长枪。刀矛皆不是绿营常见的烂货,而是一水的好铁锻造的精良兵刃,董家出资的。
山谷入口处,黑压压的人群快步而来,为首的一汉子拱手道:
“滁县砍刀帮全员在此。诸位是江湖上哪一支?报上名号。”
胡之晃气笑了,询问身边的兵:
“快想一个字号。”
一个兵丁走上前,大声吆喝道:
“江北炸天帮,就问你怕不怕?”
对面的滁县汉子立马愤怒了,觉得这伙子江宁人不讲武德。这么沉甸甸的字号,你们扛的动吗?
砍刀帮帮主戾气十足,不耐烦的举起刀:
“话不投机半句多,是骡是马,拉出来溜溜?”
“溜就溜。炸天帮行走江湖,专门掐尖。”
两方慢慢的移动到了旁边的一处山谷,谷中已提前清理了杂草,石块。容纳200人的械斗,绰绰有余。
……
“砍刀帮的弟兄们,干他们。”
一声唿哨,黑压压的人群就冲了过来。
兵器很杂,有砍刀、有长剑、有鱼叉、有大锤,还有挥舞双刀,九节鞭的。
雕龙画凤的汉子们努力的展现出最凶狠的气质。毕竟这七月暑天,不纹身的都热,纹身的就更加热了。
胡之晃退到了最后面,低声喝道:
“长枪结阵,人挨着人。两翼刀盾,护住了。”
松散的百人,突然收缩靠拢。肩顶着肩,毫无空隙,长枪齐刷刷放平。
第一排猫着腰,给第二排留出足够的视野。
见如此乌龟壳阵型,已经冲到10丈之内的砍刀帮众人,前排立马刹车停住脚步,后排的还是挤着往前推。
口中不干不净的喊着:“干死江宁人。”
现场十分的混乱。
说话间,明晃晃的矛头就过来了。
胡之晃大喊一声:
“炸天帮的弟兄们,冲过去扎死他们。”
喊完了,他觉得自己的老脸有些发红发烫,这么中二的字号真踏马喊不出口。
……
滁县砍刀帮乱哄哄的迎上了长枪阵。
前排的人被扎的飙血,惨叫连连。后排的人再也顾不上帮规、义气了,掉头就跑。
胡之晃的兵当然不会放过。
一声唿哨,追着后面刺。一口气追出去半里,轻松弄死了60几人。
场面十分血腥,江湖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对于丘八们来说稀松平常。
人一旦被长矛刺中,最轻都是重伤。
被刀砍到就不一定了,很可能浑身是血,却是个轻伤。
胡之晃的笑声突然被枪声打断。
先是两声,随后砰砰砰的连续十几声。他心中暗叫不好,被暗算了。
……
追杀的长矛军阵,好似碰到了礁石的海浪一般又撤了回来。
有弟兄气急败坏道:
“大人,那帮孙子使诈!他们居然找来了绿营兵。”
胡之晃顾不得琢磨这句话里的“孙子”,到底是骂的谁,赶紧问道:
“有几個人?有几条枪?你怎么确定就是兵丁?”
“二十几人,十几条火绳枪,其余用的是弓箭。都踏马是同行,瞅一眼那怂样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谷口冲出一群人。
枪口腾出烟雾,这边立马有两个弟兄中枪惨叫倒地。
“撤,先撤。”
众人拉着伤员,连忙往山里跑。
那些人也不追赶,止步原地装弹。他们是寿春镇总兵麾下的兵,应滁县地头蛇重金邀请,携带火器,便装而来。
寿春镇总兵署在寿州,相距此地几百里。
俗话说:文官管一块,武官管一条。
总兵的手再长,隔着几百里不可能在滁县的地盘上驻兵,除非他想造反。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吃分红,而无法干涉铜矿的运营。
……
胡之晃猛然想明白了,对方和自己岳父的想法撞车了,都踏马的请了绿营兵做外援。
而且对方明显更狠,直接上了鸟枪兵,属于一点不讲武德。
“大人,怎么办?”
“弟兄们伤亡怎么样?”
“死了十几个。”
见众人十分悲愤,胡之晃突然有了想法,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段日子真把自己当成绿营副将了。
自己是贼酋之一啊!
思路一打开,人就豁然开朗。
“弟兄们,这口气没法忍。弄死他们,敢不敢?”
“大人您指哪儿,弟兄们就打哪儿。”
“对,咱提标的弟兄们都知道,您是真疼弟兄们,把弟兄们当人。”
一群人义愤填膺,坚决拥护副将大人的任何决定。
“火绳枪算个毛,咱们冲上去硬扛一波,贴身弄他们。去,把矿上的独轮车弄来。”
矿区的入口,
20多个手持火绳枪的寿春镇兵丁也发现了这一趟捅了大麻烦。
实际上在开枪之前,他们就看出来了对方不仅是同行,而且是精锐,否则那长枪阵不会如此严密。
“千总,咱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总戎有令,赶跑铜矿的人,咱们当兵吃粮的照办就是,其他的不管。”
……
寿春镇派来了一个人,想建议胡之晃撤兵让出铜矿,冲突到此为止。话未出口,就被胡副将一刀砍翻。
旁边的董大官人又又又被溅了一身血,惊呼又损失了半年的功德。
事到如今,他开始后悔这桩婚事了。
可狼进了宅子,露出了獠牙,后悔晚矣!
“独轮车担土顶在最前面,盾牌随后护住弟兄们。一鼓作气,杀光对面的混账王八蛋。”
众人默默点头,低头杀出。
寿春镇标众人见了此景,心中大乱。只能咬着牙开枪,虽有斩获,却打空了枪膛。
结局可想而知,被杀的人头滚滚。
胡之晃冷着脸:
“检查尸体补刀,腰牌拿走,火器也拿走。尸体扔进炼铜炉子里,毁尸灭迹。”
“今日火并行为等同于造反,谁也不能讲出去。都听清楚了吗?”
“大人放心,我等知道轻重。”
董大官人看着一堆染血的腰牌,表情痛苦,唉声叹气:
“贤婿,你可害苦了老夫还有县尊大人。”
“老泰山怕个甚,富贵险中求。从今往后,这矿就是咱家的了。”
说罢,胡之晃哼着小曲巡视了一遍自家的铜矿。
铜,是宝贵的战略物资,能铸钱,能铸炮。哪怕是几百年后,也是工业必备的原料,无可替代。
……
江浦知县听了,一夜未眠。
顶着两个黑眼圈和胡之晃仔细询问了过程,二人在密室内达成了君子协议。
这雷,千万不能炸,否则大家全部完蛋!
无令私自调兵,跨府争抢私矿,还杀害友军,性质太恶劣!一旦传出去,朝廷立马会出手。
为了封口,参与械斗的绿营兵又各拿了30两的犒赏。还把战死弟兄的抚恤送回江北家里。
胡之晃的威信在提标中军达到了巅峰,从而客观上促进了战斗力。
他从未放松过训练,军营周边禁止闲人靠近,更不许闲人随便出入。
表面说法是治军严明。
实际上是自己害怕哪天暴露了,就得裹挟这支军队冲出去,保住自家小命。
如果能把2000人的军队成建制带回江南,李郁也会高看自己一眼。
虽然读书不多,可他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兵,才能大声说话。
于是,心怀鬼胎的老胡下令悄悄募兵。
从身强力壮的流民,甚至是苦力里挑选汉子加入营中。
不敢太多,每次只塞十几个。生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尤其是李侍尧的警惕。
……
实际上,李侍尧早就把他忘了。
江宁城岌岌可危。
在西面和北面,李家军封锁了长江,控制了江心洲,临时加固了原来就有的简易码头。
东面,控制了紫金山堡垒。
南面,是李家军的雨花台大营。
虽然战线不是密不透风,小股斥候骑兵依旧能渗透。可大队人马突围是绝对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江宁城防正在逐渐被蚕食。
满城彻底被摧毁后,兵力反而富余了,残余清军死守西边的主城。
这一次,官府终于拿出了真金白银招募青壮守城。
日结!诚意满满。
许多被柴米油盐涨价搞的接近破产的江宁人,牙一咬主动守城,换取一家人不至于饿死。
李侍尧本想抄一波以老高为首的本府商会,但是天成元票号的人上门拜访后,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肥猪,居然长出了獠牙!
天成元票号主动献了1万两白银,还有某位重磅股东的私人信件。
自己在两江总督任上,已经是焦头烂额、漏洞百出。再得罪了那位军机处的老家伙,怕不是要天天被上眼药。
千万别高估了自己在皇帝眼里的分量。
一步步从科举考场走进军机处并且稳坐20载的老家伙,杀人从来不用刀。老家伙最懂得如何将对手不露声色的坑死,哪怕你贵为封疆。
毕竟几千年的文化,研究的就是如何“玩人”。
可能不太好听,说的优雅一些,也可以叫“拿捏”。
……
总之,江宁商会的成员们很硬气。
银子全部存进了天成元,老婆孩子分批送出城,先去江北扬州小住。
银弹开道,无往而不胜。
甭管是旗人、绿营、青壮,还是城外的贼兵,都吃这一套。纵容是最顽固的八旗武官,也会考虑后路。
城破了怎么办?
死了,家眷需要银子。
活着,疏通门路脱罪也需要银子。
就算是逃命,被追杀的时候扔下金银,也可能换来一命。
总之,只要末日没来临,银子都是有用的。
就算末日来了,上诺亚方舟的船票也需要银子。
年过6旬的会长老高,兴奋的告诉聚集在他府邸的所有商人:
“老夫已经打通了城外贼酋水师的门路,咱们的米,咱们的人,他们都会网开一面,畅通无阻。”
众人一片欢腾,
最近城中药材短缺,成了严峻问题。不论是官民士卒都有很多生病倒下的,暑热天气加剧了情况的蔓延。
“黄连、三七、金银花~全踏马的是紧俏货,摆上柜台立马就售罄,诸位,这价格可得统一,咱们不能闹内讧。”
“高会长放心,我们都是明白人。”
老高欣慰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估计离开江宁城的日子,不远了。”
众人惋惜,摇头叹气。
他们真心希望江宁城永远这样下去,贼围城,官兵守城。
城中有大几十万居民,富贵人家上万户,全部榨干那得是多大的一座金山?怕是能和紫金山媲美。
“诸位,咳咳,我有一个想法。”刘千突然开口了。
“说。”老高抢着允许了。
“我们对士绅老爷们太仁慈了,应当和老百姓一视同仁,不,是更苛刻。”
……
众人震惊的望向他。
“你的意思是?”
“不必对他们客气,士绅老爷府邸大多有存米,但没有存药。一直没挣到他们的米钱,现在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刮他们一笔汤药费。”
见众人倒吸凉气,刘千继续说道:
“士绅怎么了?等江宁城一破,贼兵未必会杀老百姓,但是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白花花的银子便宜了贼酋。”
“那,万一他们联名递帖子抗议,总督府会不会?”
“不会。”
出声的是天成元分号掌柜的,他取出了一份书信,展示给众人看。
“军机处于大人?”
“嘘,噤声。”
看完了信众人立马挺起了腰杆,背后站着一位军机处大臣,而且是江苏老乡哎。
涨价,必须涨,今晚就涨!
老高分析道:
“咱江宁有多少富户?至少有五千户吧。”
“远远不止,城中还有各地躲避兵灾逃进来的士绅,这些是外地人,先拿他们开刀吧?”
……
刘千颇看不上这些人,继续拱火道:
“国难当头,咱们就不要分什么本地人外地人了吧。一视同仁!”
老高点点头,赞许:
“赚银子嘛,不寒碜。就好比这银锭,分本地口音和外地口音吗?”
“哦对了,总督府前日派人来提醒老夫不能做的太过。老夫当场就表态了,每户每天可购买1斤的平价米。少赚点银子,国难当头嘛。”
“会长真善人也。”
狠辣如斯的刘千都觉得眼前这一幕过于荒诞了。
每天所谓的平价供应米,里面掺了2两沙子。
不过40文一斤的售价,相比120文一斤的正价米是挺“平价”的~
……
“会长,城中生药行的13家掌柜,全部达成协议了。”
“好,好。”
老高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
“米价咱们是让步了,就在药材方面找补回来。”
“会长放心。想不通过咱们抓药,那是不可能的。江宁城所有药材渠道全部在我们手里。就连军中所需药材,也是我们平价供应。”
“这些丘八,真是糟蹋了好东西。”老高厌恶的摇摇头,“抓住这个机会,不要被狭隘的地域观念、等级观念束缚了我们。大干、特干、狠狠干,挣他一座银山。”
数日后,
核心成员加关联成员共计500多人的江宁战时商会,将生药材炒到了一个令人害怕的高度。将夏日常见的解暑、治腹泻、去风邪的药材,还有金疮药的价格都炒上了天。
江宁百姓饭都吃不饱了,哪里还买得起?命贱,生死由天。
而士绅们就没办法了,命贵,必须买!
生药铺统一捆绑销售,甭管买什么,人参鹿茸都得来二斤,帮体虚的士绅老爷补补浩然正气。
爱买不买,不买拉倒。
愣是把黄连卖出了黄金的价值,站着就把大钱挣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