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我,大王饶命。”
炉膛爬出的竟然是个孩子,准确的说,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一身文士服被炉膛灰搞的灰扑扑的,浑身哆嗦,筛糠一般。
春寿起了恻隐之心,想放他一马。
丢给他一个冷饼,狠狠说道:
“快走,饶你一命,不许再回来了。”
少年连滚带爬的,一溜烟跑了。
而听到声音赶来的众人,手持兵器,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小春子,什么情况?”
“没事没事,我被黄鼠狼吓了一跳。”
众人立马收起兵器,笑道:
“黄大仙可不能打,那玩意报复心极强。”
……
不知为何,春寿心里咯噔了一下。
问道:
“那要是得罪了黄大仙呢?”
义父郑九令,抱起还在炸毛的小橘顺皮毛,说道:
“那就干脆打死,以绝后患。什么仙什么妖,都是活着的时候厉害,死了啥也不是。”
众人吃完早饭,装满粮食就走了。
考虑到还得来回搬个几趟,万一粮食被其他人发现了,功劳就没了。
于是郑九令带着4个步卒留下。
其余人随车回营,一来一回起码是大后天的事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远离战火。
有吃有喝,郑九令干脆教起了春寿箭术。
弓箭,可是一门技术。
不夸张的说,学精了绝对有出路。
不论是在官兵还是贼兵中,好的弓箭手都是珍贵人才,比步卒精贵多了。
义父送了一个铜扳指,内圈隐隐有血迹。
不用问,肯定是缴获的。
“站稳了,前后脚错开,上身再往前倾一些。”
“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大拇指扣住弓弦,用力慢慢的拉开。”
春寿感觉很吃力,胳膊不够有力。
练了四次,就酸胀无法承受。
“成,今天先到这。中午加个硬菜,吃羊!”
庄园里养着一群羊,郑九令悄悄的漂没一只,不会有人知道。
……
羊大为美。
羊小为羡。
烧烤,自然是极为美味的。
一头小山羊被众人瓜分一空。
就连羊头、羊蹄子都没浪费,各自开发出了适宜的吃法。
内脏就不必提了,若是浪费一分,怕是要被痛骂3年。
大清的百姓很擅长烹饪,主要是因为穷困。
大块的肉当然好吃,可那多费钱。
扔掉任何一个部位,都令人心碎,就连羊骨头,都撬开将里面的骨髓挖出。
又把死面饼放在火上烧烤至金黄焦香,每人一叠。
众人欢笑,聊天。
话题很纯粹,无非是美食和女人。
至于说未来有什么打算,并未有人提起。
也许是文化不够,也许是觉得自己活不到未来。
总之,所有人都很享受这段自从出生之后,就从未享受过的惬意时光。
就连小橘都被这种气氛感染。
在众人之间绕来绕去,享受着各种手掌的照顾。
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耳朵向后折叠,尾巴高高竖起。
将自己拉伸出各种奇怪的形状。
以至于春寿都微微脸红,不知今日这四脚兽为何如此热情?
……
两天后,
那个傍晚成为了春寿挥之不去的噩梦。
运粮的队伍还没回来,大约是因为下过小雨的缘故。众人也不着急,依旧每天吃吃喝喝,聊点家常事。
各自家庭状况,籍贯,怎么加入白莲圣兵的,以前做过什么职业,遇到过什么奇闻异事,全部拿出来探讨了一遍。
篝火噼里啪啦,太阳仅剩下最后一丝余晖。
一步卒起身道:
“我去下个河,洗洗。”
又有一人想同行,于是俩人共同嘻嘻哈哈的走了。
半晌,变故陡生。
一队乡兵模样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庄园外。
领头的正是春寿心软放走的那个文士服少年,厉声喝道:
“族叔,就是他们。”
几个乡兵扛着大抬枪,对准河里就是一枪,铁屑乱飞,河面鲜血翻涌~
“贤侄勿怕,定会帮你讨回公道,这些该死的教匪。”
“谢谢族叔。”
春寿在听到枪声的第一瞬间,就把厚木门给栓上了。
随后,郑九令和2个步卒也赶到。
仅仅是一探头,就差点被抬枪轰到。
“坏了。”
“遇到本地团练了,他们有火器。”
“人也挺多,起码几十号。”
……
“春寿,别发愣,你从后面跑。”郑九令啪的一巴掌,然后吼道。
他突然起身,对着外面放出一箭。
一人应声惨叫倒地!
随即,铅子打的墙上烟尘四起。
春寿机械的挪动着脚步,往后走了几步。
他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那个少年。
后悔不已,是自己的心软害了义父还有几位叔伯。
想到这里,他突然抽出短刀,返身冲到了院墙下。
“伱脑子坏了吗?回来干嘛?”
“要死就死一块!”
见春寿如此坚决、凶狠,众人也不再多问,专心的对付正在靠近的乡兵。
就一架弓箭,其余俩人投掷石头助阵。
很快,就被乡兵看出了虚实。
领头的,被称作族叔的黑绸衣汉子哈哈大笑,咬牙切齿的悬赏:
“一个首级,老爷我赏2两。”
“等朝廷大军来了,咱们都是有功之臣,让你们都吃上县衙的官饷。”
……
郑九令再次露头射箭时,被早已等候的抬枪命中。
一发铅子,穿透了他的面颊,人直挺挺的摔到了地面。
另一步卒捡起他的弓箭还击,只可惜毫无准头,弓箭不是外行人能轻易掌握的。
乡兵们冲到了院墙下,开始砸门。
“小春子,你快跑。”
“不,周叔。要死死一块。”
周叔来不及感动,抓起一根长矛,死盯着摇摇欲坠的厚木门。
门栓断裂,门被砸开。
他猛地刺出一矛,将冲在最前面的乡兵捅杀。
春寿也抓起短刀,猫着腰冲过去,趁乱剁了下去。
不过,随着更多的乡兵涌进来。
周叔被乱刀砍死,他则是仗着人灵活,躲进了一间屋子。
听见外面的一个少年大声说道:
“架柴,烧死他。”
“少爷不愧是小秀才,妙。”
乡兵们一边恭维,一边用柴禾将门给堵住了。
春寿把布袋扔在地上:
“小橘,你从这跑。”
杂物房的土坯墙有裂缝,人是不可能逃走的,可猫却没问题。
……
突然,外面传来了很大的喊杀声。
援兵来了!
为了一次性搬空粮草,上面派来了上百辆大车,还有小二百号人。
他们见庄园起火,连忙支援。
乡兵立即崩溃,一些人被杀死,其余人跪地投降。
duang,杂物间的破门被砸开。
伸进来一颗熟悉的脑袋,是郑九令的一位老乡。
“小春子,你还没死?”
春寿冲出去,找到了还没断气的义父。
泪珠大颗大颗落下,他懊恼无比,自己当时为何要放过那个该死的少年呢?
郑九令的神志突然变的很清醒,轻声说道:
“春寿,以后你就姓郑吧。我埋这挺好,以后你要是活下去了,记得给我立块牌牌。再娶个老婆成个家,我郑家的香火就算没断。”
“义父,我记住了。”
“叫爹。”
“爹~”
春寿泣不成声,其余围观的圣兵则是惋惜的摇摇头。
郑九令要是昏迷,或许抬回去还有的救。
突然这么的清醒,那就真没救了。
因为这叫——回光返照!
“儿子,你以后盖了屋子,院子里一定要种两棵柿、柿子树~”
“爹,我记住了。”
……
白莲护教亲军十夫长,郑九令,战死于武昌城西几十里的一处无名庄园。
郑春寿,第二次失去了所有家人!
掩埋尸体后,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走到看押俘虏的屋子,对着看守说:
“我要进去找个人。”
“哪个?”
“就那个穿文士服的少年。”
满庄园都是圣兵,忙着装车,看守满不在意的把人给提了出来。
四目相对,全是仇恨。
文士服少年自知必死,癫狂的吼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
“可笑的白莲贼,杀我全家,夺我宅地,居然觉得我会感激你?我恨不得食你肉,喝你血,方解心头恨之万一。”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乃是本县年龄最小的廪生,精通经史子集,书法已入化境,我才11岁啊!!县尊都亲自和诗夸我是神童,我本可以中举,中进士,成就一番佳话的。”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们这些贼给毁了!”
……
少年发疯一般的吼着,眼神里的仇恨如同独狼。
引来了许多人的注视,有人已经走过来想教训一下这个乡绅家的崽子。
郑春寿突然出刀,
狠准快,一刀斩断那少年的头颅,红雾漫天。
尸体摇晃了一下,倒地。
他走过去,一脚踢开那颗头颅,走到关押俘虏的屋子前,冷冷的冒出一句:
“走开。”
30多岁的看守愣是没敢多说话,夹着尾巴闪到了一旁。
郑春寿杀神一般走进屋子里。
挥刀就砍,刀刀狠辣。
俘虏惨叫、求饶、反抗,然而都没什么意义。
在带队的百夫长赶到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只见血汇成小溪从门槛下淌出,一身血红的郑春寿提着刀走了出来。
“娃,你没事吧?”
“刀卷刃了。”
百夫长哈哈大笑,豪迈的一挥手:
“回去老子给你挑把好刀。”
“从今天起,你就是护教亲军的战兵了。”
“爹是好汉,儿子也是好汉,好,好的很。”
……
武昌城外,激战正酣。
白莲步步卒围了一圈又一圈,准备砸碎武昌的第一道防御。
龟山炮台原有10门火炮,其中还有一门是坏的。
后因阿桂下令临时增加的13门火炮,还有鸟枪、抬枪、弓箭就起了大作用。
“弟兄们,节约着点打。”
“啥时候打什么,都听我的。”
新任守备张九佬不愧是匠人出身,很会精打细算。
敌人不扎堆,火炮绝不轰。
这玩意一轰就消耗好几斤火药,够鸟枪抬枪打几十枪了。
稀稀拉拉的枪炮声,让仰攻的白莲步卒欣喜若狂,觉得胜利在望。
数里外的洪大昌,此时应该叫洪圣帝了。
也笑着说道:
“张爱卿,你观这龟山炮台如何呀?”
原武昌督标副将,现白莲万夫长,张厉勇一咬牙还是如实说道:
“龟山炮台坚固,守军沉着。怕是要付出不少伤亡。”
“哦?”
洪圣帝心生疑惑,没有继续发表看法。
是铁打的还是纸糊的,稍候便知。
……
围攻的白莲步卒装备简陋。
许多人仅手持长矛,刀盾都算是略好一些的。
弓箭手、鸟枪手就属于相对精锐的了。
山顶,居然不时的滚落石头。
逼的一些人往两边躲避,无形中就增加了几处人群的密度。
紧接着,挤在一起的人群就遭到了集火攻击,抬枪、鸟枪、弓箭的覆盖攻击。
伤亡的人不断往下滚,给后续的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张九佬躲在盾牌后,小心的观察着。
一炷香的功夫,白莲步卒居然顶不住了,作为进攻方,承受的伤亡代价太大,纷纷转身往山下跑。
张九佬可丝毫不顾及湖北老乡的面子,站在工事上大吼一声:
“不怕死的,跟我冲。”
“鸟枪手不许出战,一会掩护我们撤回来。”
说罢,他举起佩刀,身穿崭新的五品武官袍子,杀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一次反冲锋,居然把白莲的士气给打懵了。
快到山脚下时,张九佬一声唿哨。
众人见好就收,又不追了。
这让远处跃跃欲试的护教亲军马队非常的抓狂,没能堵住这帮官兵的后路。
若是再追出1里,他们今天就甭想回去了。
已经是护教亲军战兵的郑春寿,手按刀柄。
前方的受挫他并不在乎,不管是自己人的血还是敌人的血,颜色都一样。
他只是有个疑惑,
义父临死前说,让自己一定要在屋前种两棵柿子树,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询问:
“百夫长,这附近有柿子树吗?”
“你娃傻了,到了秋天才有柿子吃。现在想吃也没有。”
……
“杀,步兵再冲一波。”
一位白莲老弟兄,千夫长恶狠狠的咒骂道。
于是,乱糟糟的溃败信徒开始整队。
第二波进攻足足5000人,准备发起密集攻击,用人海战术淹死炮台。
由于缺乏训练,整队的时间久了点。
被龟山炮台的几门制胜大将军炮抓住了时间,调整完毕后,居高临下轰击了方阵。
十斤的铁球落入人群。
虽然6发只有2发命中,也彻底摧毁了士气。
主要是视觉冲击太大。
在巨大动能的铁球面前,人就像窗户纸一般脆弱。直接打飞,或者是撕开。
白莲步卒缺乏基础战场经验,不知道重整队形,必须避开火炮射程。
龟山炮台居高临下,原本只能打3里的红衣大炮,现在起码能打4里,甚至更多。
进攻受挫,只能暂停。
张厉勇早猜到了这个结局,却是窃喜。
如果大军不吃亏,怎么能显出自己的珍贵?
投降后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摸清了白莲的军事实力。
除了护教亲军,和火枪圣兵这两支军队,其余的都是凑数的货。
论战力,大概是绿营之下,乱民之上吧。
唯一值得忌惮的是,数量!
……
蚂蚁多了,都能咬死象,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打上几仗,人死多了,活下来的那一小部分自然就变成精锐了。
这个道理,三代为将的他非常清楚。
他的爷爷甚至将练兵办法写下来,强迫他背诵下来。
并告诉他:
“为将者,统领精锐部曲打赢不算本事,能把乌合之众提炼成精锐,积沙成塔才是本事。”
正在张厉勇无限感慨之时,旁边投来一道冷冷的目光:
“张爱卿,你在想什么?”
“臣失神了,死罪。”
“是不是重回故地,思绪万千呐。”
“不敢欺瞒圣帝,正是。”
洪圣帝的脸色稍缓,抬起马鞭问道:
“可有良策,破龟山防线?”
“有。”
“朕全权委任给你,需要多少兵,多少天?”
张厉勇抬头看看天,小声道:
“可否暂缓进攻,估计就这两三天吧,定能拿下炮台,具体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呵呵呵,等大雨是吧?”
“圣帝英明,臣五体投地。”
洪圣帝欣慰的笑了,能混到这个地步,他绝不是蠢人,蠢人是考不过乡试的。
张厉勇只不过稍微一提,他就顿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