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五走出大帐,对着刘阿坤使了一个眼色。
阿坤憨厚的咧开嘴笑了,对牛弹琴。
而一旁挺着大肚子的甄氏却是感激的点点头,示意她记下这份情谊了。
这对夫妻,大约是符合人间互补法则的。
一个壮如狗熊,一个纤细若小鹿。
一个憨如石,一个精似鬼。
俩人携手走进了大帐。
然后,跪在地上。
“拜见主公。”刘阿坤依旧声如洪钟,还有点~兴奋!
好久不见军师了,怪想念的。
怀念当初在阊门混的那段辰光,军师白纸扇一展,弟兄们描龙画凤的那么一露,瞅见谁不顺眼就揍谁。
从城东打到城西。
……
“罪妾拜见主公。”甄氏的声音很好听。
李郁头也不抬,看着军报:
“何罪之有?”
甄氏俯身:
“罪妾爱他,所以不顾一切。主公起兵,拙夫自当追随,罪妾愿意献出全部家资,充当军饷,如此符合两纲。”
听了这话,李郁才抬起头,仔细的打量了这个女人。
“你欲捐献甄氏全部家产?”
“除老宅之外,全部献给主公,尽绵薄之力。共计银钱43万两,田土店铺别院无算。”
“你有什么条件吗?”
甄氏摇摇头。
半晌,李郁笑了。
“快快起来,你身怀六甲不必如此。阿坤,还不扶起?”
“嘿嘿。”刘阿坤手一拉,人就起来了。
甄氏在他的手里,好似轻盈无骨。
“坐吧,上茶。”
“谢主公。”
刘阿坤大大咧咧,靠着椅背坐了。
接过茶碗一口喝干,然后把茶叶吐掉。
甄氏则是优雅至极,衣袖掩面,小口无声。
茶碗、碗盖没有发出一丝碰撞噪音。
……
“阿坤,长兴县状况如何?”
“我带兵拿下了县城,里应外合轻松的很,知县一伙人都关在大牢里。”
“好,好。”
甄氏突然开口了:
“主公,可要建立新的钱粮秩序?”
“自然是要的。”李郁点点头,“伱是有什么想法吗?”
“妾身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过会写下来请主公御览,妇人之见,望主公不必对他人提起。”
李郁笑了笑,
他预感这个女人的策略,会非常具有可行性。
一般自称不太成熟的,都是很成熟的。
大清特色:
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往往是相反的。
说顶天立地、仁义无私的话,做最厚颜无耻、最无底线的事。
说自信满满、万无一失的话,做漏洞百出的事。
所以,甄氏这种看似“底气不足,留足余地”的话,反而是大有把握的。
“你们去用些酒饭,稍后坐船回长兴,好好干。”
“妾身提议,甄家前些日子还组建了护矿队,也一并交给主公吧?”
“甚好,如今所有矿区全部归杜仁节制。护矿队,就一并移交吧。”
“谢主公,如此妾身就可安心居家养胎了。”
李郁想了想:
“湖州、嘉兴,你设若干食盐铺子,供货不必你操心,回头我会交代两浦盐场。”
“是。”
……
临行前,二人又来拜见。
甄氏又突然说道:“妾身还有个条件!”
“讲。”
“妾身和阿坤的第二个孩子,不论男女,可否姓甄?”
李郁摆摆手,指着刘阿坤: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不必请示。他,同意即可。”
“同意。”阿坤嘿嘿挠着头。
李郁回到帐内,简单浏览了一遍甄氏的钱粮策论。
笑道:
“甄氏不简单。她若是个男人,倒是可以出山,替我分担商贸的那一摊子。”
看完,吹旺火折子,点燃纸条焚毁。
这个计策,归自己了。
原本对于甄氏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几十万两银子加上一条献策,足够抵消一个先锋将官的损失了。
就让刘阿坤,安心的转入治安军序列吧。
李郁翻出了日记本,在上面郑重的记下:
待吾一统天下,不可亏待苏州潘氏、长兴甄氏,起兵出资有功!
写罢,合上。
展开地图,在上面又标注了势力范围。
视线突然落在了湖州城。
“湖州,还未取?”
“是的。”
“西边的长兴,东边的嘉兴,都已经打下来了。还留着一座孤城干嘛?拔掉。”
……
亲征的战略预期,已经达到了。
李郁也就没必要滞留了,当天坐船返回苏州城。
京杭大运河,冷清的令人发指。
往日里这一段航路都会堵塞,白帆遮天蔽日。
今日,坐船却是独占运河。
战争的破坏力不容小觑。
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少流血,占据江南,保留元气,可还是如同一盆冰水,让商业来往降到了冰点。
一路上,李郁除了观察运河。
就是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布棋。
林淮生已经打下了常州府,捷报昨日就送到了。
常州知府有所准备,攻打的不算太顺利。
这种大城池,都是有瓮城的。
所以即使是轰碎了城门,也没有太大意义。
最终用火炮几乎击碎了城头垛口、箭台。
火枪手们又在盾车的掩护下,抵近城下射击。
打的守城清军雨点般坠城。
才安心的踩着云梯,爬上了城墙。
这种抵抗烈度,远远超出林淮生的预期,折损了600余人,还消耗了大量的火药炮子。
说心里话,看到捷报后附的阵亡数字时,
李郁心疼无比。
这些,都是第一军团精心培养出来的精锐,不是填线兵!
……
进攻常州府的损失,大概是起兵后最严重的一次。
但他也不愿责怪林淮生,因为江宁府的清军援兵已经在路上了。
如果不能速胜,后患无穷。
而得到增兵,缓过神的常州府,将成为抵抗己方的前头堡。
林淮生夺取常州府后,和江宁府清军援兵在城外交锋两次后,清军就退了!
第一军团携带的大批火炮,劈头盖脸的打懵了江宁绿营。
督战的江宁驻防八旗没敢上阵,直接缓缓后撤。
在镇江府丹阳县停住了脚步,就地固守。
“沐光,你将江南大运河沿线城镇,按照从下往上的顺序讲一下。”
“是。从杭州城开始,往上依次是嘉兴府、吴县、苏州府、无锡县、常州府、丹阳县,镇江府,然后就进入长江了。”
李郁快速在纸上绘制出简易地图,然后搁下笔。
“谭沐光,你是漕帮出身熟悉船只和航线,加入水师吧?”
“属下遵命。”
“顺便利用你漕帮的身份,多多吸纳漕帮各地的弟子加入。”
……
回到苏州府的第二天,刘武也赶来了。
他喜气洋洋,这一趟打的太顺利了。
“主公,属下幸不辱命,摧毁瓜洲镇和苏松镇,占据了崇明岛一侧。”
“损失多少?”
“就一条船,还有十几个弟兄。”
苏松镇水师,实际上早就是个空壳子。
早先被福康安下令将火炮全部卸下,黄浦江一战,几乎丢失了所有舰载火炮。
因而一开打,苏松镇就乖乖的投降了,甚至没发生什么冲突。
攻打江北瓜洲镇也很轻松,突破水寨后,就摧毁了大部分战船。
由于是趁着大雾突然袭击,瓜洲镇总兵都未曾组织的起来像样的抵抗。
唯一的损失,是触礁造成的。
又损失了一艘“嵇康号”平底战船。
原来的10艘同级战船,现在只剩下了7艘。
……
“主公,属下有个想法。”
“讲。”
“我见到了韦子龙,也了解了他们的海战过程。红单船太理想了,能不能定为水师未来的唯一主力战舰?”
“江河湖泊作战呢?是否会搁浅?”
“属下是这么想的,现有的2200料红单船,作为海战正合适。再建造一型1000料的红单船,用作长江作战。”
李郁点点头,1000料是绝对没有搁浅风险的。
实际上2200料在长江主航道也没有风险,但是有些浪费,属于性能过剩。
1000料红单船,成本低,而且适航范围更广。
“属下可以打包票,清军内河水师所有船型,在红单船面前都是废物。”
“好,那就照办吧。”
留下刘武一起吃了顿饭。
拨给了他一个大队的武装民兵,让他防守崇明岛。
同时又抽调匠人100名,水泥5船,还有新出产的36磅炮5门,让他尽快把崇明基地给建起来。
位置在崇明主岛的新河镇!和松江府隔江相望。
包含两座炮台,一个船厂,还有一条栈道。
幸好,栈道是现成的。
此处也是苏松镇水师以前的泊位之一。
而所需苦力,就由苏松镇绿营俘虏充当。
先把基地的轮廓建起来,兵营修好,壕沟挖好,炮台浇筑起来。
初步安顿下来后,再考虑进攻崇明县城。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出现“官贼同岛”的奇观。
……
新河镇,有几十里海堤。
而且在历史上被多股势力当做屯兵地,穿越之前,此地也是重要货运码头。
因而李郁毫不犹豫的就选定了此地,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这大概就是穿越人士的一点小小优势吧。
踩着历史的肩膀自然看的更远。
以崇明岛的特殊位置,退可封锁长江口,进可随时进攻江北。
由于泥沙淤积的原因,崇明岛和江北海门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用舢板,小船都能随时渡过去。
理论上讲,在1000年之内,两地会正式接壤。
随着盘子越铺越大,银子消耗的速度奇快。
若不是潘氏,和甄氏的两笔捐献,还有王神仙炒玉石赚来的大笔银子,存银此时已经归零了。
归零,可能还是乐观的。
应该说,是透支!
……
李郁刚一回到苏州府,胡灵儿就匆匆赶来了。
指着一叠账册说:
“夫君,妾身先恭贺您在战场上的成功,然后就不得不遗憾的陈述一个事实,我们花钱的速度太快,赚钱的速度远远跟不上。”
“还能支撑多久?”
“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最乐观的估算,还能支撑2个月。”
一套量身定做的军服,加上长筒军靴、武装带,更显英气。
经常怀孕的朋友肯定知道,3个月前几乎不会显怀。
李郁疑惑的问道:
“夫人为何这番打扮?”
“为了出入这巡抚衙门不碍眼。”
“什么巡抚衙门,分明是我李某人的作战指挥部。”
李郁手臂一挥,把桌上的账本全部扫到地上。
“哎,哎哎,你干嘛?”
“沙场征战归来,一腔豪情无处释放,夫人,你来的正好!”
胡灵儿的陪嫁丫鬟,默默的瞅了一眼,
蹑手蹑脚的退出屋子,顺手把屋门关好。
站在影壁前,挡客!
无论谁来,都是一句脆生生的“主公吩咐,半个时辰后再来”。
自信!
……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一炷细香的时间过后,她推开门。
“老爷,奴婢来收拾吧?”
李郁入乡随俗,很快就适应了被人伺候的那一套。
这人呐,
学好很难,学坏那就太容易了。
只需要放下一些无谓的“自尊、自我约束”就行了。
然后,就恨不得穿回过去,给过去的自己两个大耳光。
热毛巾擦完,神清气爽。
李郁靠在躺椅上开始琢磨,怎么尽快建立一套财税体系了。
守着江南,就是守着金饭碗。
如何能够合理、高效、相对公平的从每一个江南人兜里掏出银子,就是一门大学问了。
合理,就是不要太黑。
高效,就是最短的时间,最少的人力成本,尽可能少的中间环节。
相对公平,就是阔佬多交钱,穷汉少交钱。
以上,第三条最难。
除了技术难度,还有立场干扰。
幸好,李家军目前还没站到那个不能说的立场。
所以,大刀还是能砍下去的。
而搭建新的财税体系需要时间,解决一些阻力和技术难题。
还是那句话,能少流血,就少流血。
在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期,学乾隆抄家搞银子是最简单最高效的办法。
不过,随意扣个罪名抄家,会导致自己的另外一项计划搁浅——江南总商会。
要让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是讲规矩的,除非~
……
闭目养神了一会,李郁突然站了起来。
大笑两声,取来纸笔。
在甄氏“不成熟”的策论之上,加以修改。
融入了一些李氏驭人精髓,最终拿出了一个成熟的方案。
“叫范大人过来。”
范京提着袍角,急匆匆的赶来了。
“坐,喝茶。”
“谢主公。”
“看看这份方案。”
范京接过,刚看了一眼就目不转睛,半晌笑出声,抬头喜道:
“主公,千古第一阳谋怕是要易主了。”
李郁则是摆摆手:
“过了过了,推恩令不敢比。你琢磨一下,若无疑义就速速去执行吧,要快。在江南站稳脚跟的关键就是时间。”
“主公放心,3天!办不成我提头来见。”
“你剃头了?”
范京不好意思的摘下帽子,露出锃亮的脑瓜。
“对了,主公,属下还有一事思虑很久了。”
“但讲无妨。”
“要推行割辫令吗?”
李郁突然笑了,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甩在桌上。
范京翻开,小声的朗读道:
“关于禁止民间无序私自割辫子的若干处罚规定~”
他惊讶的抬起头,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继续往下看。”
“发型,乃尊卑礼仪之所系。除江南团练兵勇官佐之外,江南6府之民间人士未经申请私自割辫者,罚银1两。”
“私自剃光头者,充为军前苦役。”
“因特殊贡献,申请剪发并经江南团练署批准者,除外!”
……
范京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像看懂了,好像又没懂。
总之,这里面绝对有大学问!
“主公,为何要明文禁止,还加以罚款?”
李郁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
“你不懂我大清。”
“激将法?”
“非也,咱大清的百姓有自己的一套生存哲学。走,换身便服随我出去,当场证明给你瞧瞧。”
俩人便服,让亲卫们稍微离得远了点。
找了一家远离道前街的街边小店。
走进去,要了两碗豆腐脑,一叠烧饼。
李郁望着上了年龄的掌柜,招招手:
“掌柜的,在下是外地来的,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回答,这1两银子就不用找了。”
“好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