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性急,先行离去。
少年锁好房门之后,径直走向瑞祥街。
此时天色已大亮,五问书斋不知几时开的门,不出意外,斋内依旧冷清,寂静无声。
宁念走进书斋,那股奇异清香再次扑面而来,少年闻之精神一振,身心顿感舒泰,疲乏倦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似是已经习惯,不再感到惊奇,站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有人在吗?”
少年话落,规规矩矩站在了门口。
可等了片刻,斋内无人应答。
言不闻,不妄入。
由于宁念一心想将残籍归还,奈何斋内无人应声,他也不好随意走动,只得站在门口位置苦苦等待。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约莫一刻钟后,林立的书架内突然探出半个身影。
一个少女双袖挽起,手中还拿着一块湿漉漉的抹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门口少年。
那少女眉清目秀,肤若凝脂,探着半个身子莞尔一笑,若轻云闭月,流风回雪。饶是少年心性淳朴坚定,仍不免神情恍惚一下,好在他及时回神,这才没有失礼出丑。
少女一眼看出对方窘态,“噗嗤”娇笑一声:“看你年纪轻轻,怎么比书院里那些老顽固还要木讷,这斋门开着,屋里自然是有人的,你不会自己往里走走?”
宁念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并不认识眼前少女,可看其衣着,知道对方便是昨日坐在中年儒士身侧的那位女子,于是客气的回了一句:“我想找一下昨天那位中年先生,如果不方便,李凤言在的话也可以。”
少女眨眨眼轻声回道:“你说的那中年先生姓虞,是我大师伯,你可以叫他虞先生,不过你来的不巧,我大师伯和小师叔一早就出门了,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
宁念闻言,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半本用旧手帕细心包好的残籍,说道:“我是来还书的。”
少女望向残籍,一时来了兴致,她将手中抹布丢到脚下木盆中,走出书架来到少年身前,很是仔细的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好奇道:“这么快就读完了?”
宁念轻轻点头却又摇头,把少女弄得一头雾水,他见对方神色困惑赶忙解释道:“我只是大概翻了一遍,不过这本书上一个字也没有,所以算不上读完。”
少女立刻恍然,歪歪头模样很是俏皮,轻声问道:“哦,这么说你是看它又破又旧,还是半本白卷对你无用,心生鄙弃才将它还回来的?”
少年闻言目光清澈,很是真挚,摇摇头语气坚定:“既受人恩惠,便不分大小贵贱,岂能有嫌弃的道理,先不说它对我是否有用,毕竟这本书不是我的,我怕把它弄丢,所以就想提前还给你们。”
少女挽下双袖却并未及时接过那半本残籍,她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目光炯炯盯着眼前少年,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这么快就遇上麻烦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方话中有话,弦外之音很是明显,宁念毕竟见识过李凤言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对此并不感觉意外。
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觉得昨夜之事没必要说的太过仔细,便含糊其辞回了一句:“也许是最近城内不太平,不知从哪冒出些流寇盗贼,昨夜偷偷溜进我家将它偷走了,我当时正巡街查夜没在家中,幸好有人及时发现帮我追了回来,不然我还真不好向你们交代。”
少女对此早有预料,点点头突然对宁念说道:“你先收起来吧,如果是还书,我做不了主,要等我大师伯或小师叔回来看看他们怎么说,你若想等,可以去矮榻旁坐一会。”话落,少女不再理睬对方,转身回到书架当中。
宁念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既然中年儒士和李凤言都不在,便没了留下来的心思,正欲转身离开,这时走回书架内的少女再次探出头朝宁念说道:“你在那傻站着干什么?”
少年一怔,连忙解释:“既然虞先生和李凤言都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明日再来。”
少女想了想却是说道:“你不必过于杞人忧天,这本残籍就算丢了也无妨,只要还在大周境内,总会有人把它带回来的,你既是小师叔的朋友,那便是书斋的客人,若就这样走了,显得我有些不知礼数,若让小师叔知道了,肯定又会对我一番说教,这样吧,你先去矮榻前坐会,我一会给你讲讲这本书的来历。”
宁念闻言有些犹豫,他对这残籍的来历并不是很想知道,本想就此离开,可少女突然又说道:“我家书斋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怎么看你一副敬而远之不大情愿的模样?”
少年闻言并未过多解释,自小到大,除了他娘以及昨晚莫名出现的知许,他还从未与女子单独相处过,更何况眼前少女是如此楚楚动人,多少让他有些局促。
少女秀外慧中,似乎看透少年心思,突然笑着调侃一句:“亏你还是个大小伙子,我一个小女子都不介意,你反而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干脆。”
宁念闻言不再犹豫,径直走到矮榻前坐了下来,闲来无事便打量起桌上那盏香炉。
少女索性端起木盆走回后院,再回来时手中托着一个木盘,盘上放着两套茶盏以及一盏茶壶。她将茶具摆好,斟满茶水,随口说道:“世人皆是喜新厌旧,不管你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意,你的确是第一个肯拿起它的普通人,要知道在书院时,这本书放在书阁差不多也快五十年了,书院内那些学子成千上万,书阁每日都在开放,可也没见哪个人愿意把它挑出来看上一眼,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小师叔说的没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你把它还回来,你信不信它早晚还会回到你身边。”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宁念自然不信,他甚至觉得眼前少女说话有点神神叨叨,可又不好出言反驳,于是笑着说道:“它又不是人,还能自己长条腿跑到我身边不成。”
少女见宁念不信,也未过多解释,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自顾自说道:“这本残籍原本无名,但世人为了便于区分就给它起了个地字卷的名讳,它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至于这半本残卷为何一个字也没有,我也说不清楚。”
宁念想了想开口说道:“照你这么说,这本书一定很重要,那我就更应该把它还回来了。”
少女没有作声,莫名盯着宁念的双眼,看出少年所言发自肺腑,并非客套,她眉头一皱忽然说道:“怪不得小师叔会跟你做朋友,你这人的确怪的很。”
宁念与其对视,并未窘迫,清澈的目光宛若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看不到丁点杂质,他笑了笑忽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徐瑶”
少女落落大方,语气自然。
少年则客气的回了一句:“我叫宁念。”
“我知道,半月前我们刚到长安,小师叔在车上问你叫什么,那时候我就在车内。”徐瑶不假思索回了一句,语气有点不冷不热。
宁念挠挠头有点尴尬,只好问道:“虞先生和李凤言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少女昂头思索,雪白脖颈展露在少年眼前。
少年不是读书人却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不好意思的转过头,看向远处。
徐瑶自然察觉到对方异样,却也并未放在心上,转而认真说道:“小师叔要在长安城内创立书院,大师伯带着他一早就出去了,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太清楚。”
李凤言要开书院?
宁念惊诧转头,看向徐瑶的目光尽是迟疑。
少女看透对方心思,轻轻一笑:“南湖书院自成立以来,书院内走出的学子何止千万,千百年来,师祖门下嫡传弟子却仅有七位,你别看小师叔年纪不大,平日又总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可他却是那七位弟子之一,虽说排行最末,但也深得师祖真传,你可莫要小瞧了他。”
南出稚凤,羽翼未丰,已有扶摇九霄之心!
先不提他李凤言南湖七子的身份,就说他小小年纪便已有凌云之志,胆敢打破世俗偏见自创书院。
这份魄力,恐怕就是那些终日浸淫儒学圣典的当代大儒都望尘莫及。
由此可见这李凤言是何等的妖孽,何等的霸气!
宁念内心荡漾,澎湃不止,对李凤言突然生出一股钦佩之情。
崇敬之意,油然而生。
徐瑶却不以为意,好似习以为常,转而提道:“说起来,大师伯开这家书斋并非哗世取宠,正如他所说,这斋内任何一本书籍还与不还,他都不会计较,哪怕是这本。”
“况且关于这本古籍,我更相信小师叔说的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哪怕你昨日只是无心之举,可当你拿起它的那一刻,这因果就已经种下,就算你现在将它归还,日后它还是会回到你的身边。”
宁念听得很认真,很平静,同时也沉默了许久,最后问道:“这么说,我躲不开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少女闻言,轻轻点头。
少年默不作声,终是改变主意,他将那半本残籍重新仔细包好,揣进怀中,随后站起身对徐瑶说道:“既然如此,那这本书籍就先放在我那里,等哪一天虞先生或者李凤言想要了,我再还回来。”
徐瑶沉默,并未起身,目送少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