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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南湖老六

    结党营私,君之大忌!

    跪伏众臣,沆瀣一气。

    尚书令骤然回神,内心忍不住打个寒颤。

    高台之上,陈悬静缓缓起身,一敛祥和神色,淡淡说道:“今日所谈事宜交由宰相全权处理,上书房众臣尽心配合杜敬亭,合议之后,再单独写个折子拿给朕看。”

    老皇帝陈悬静说完单独走向侧殿,对跪伏于地的众臣置若罔闻,看都不看一眼。

    众臣瞬间惶恐无措,暗自抬头看向老人背影。

    尚书令跪伏在地上有苦难言,无奈望向二皇子陈元佶。

    陈元佶一甩袍袖,直接离殿而去。

    许久之后,众臣在楚言礼的带领下缓缓起身。

    众人一阵无言。

    朝会一散,众人如雀归巢。

    ……

    傍晚时分。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突然停在端王府门前,尚书令楚言礼一身便装,无需府内下人通禀,迈步径直走入端王府内。

    此时端王府正殿当中灯火通明。

    殿外风疾气寒,殿内却如阳春三月,热浪炙脸。

    首座之上。

    二皇子陈元佶正与耄耋老僧举子对弈。

    楚言礼来时,只见端王正举棋不定,眉头微蹙,思虑许久。

    他走到棋盘之前,默默观看。

    端王府陪侍丫鬟,身姿妙曼,莲步款款,立马为楚言礼端来一碗熬制已久的参茶,并为其在桌前安置了一张太师椅,整个过程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楚言礼轻轻落座,盯着那险象环生的棋局,端起参茶浅尝一口。

    棋盘上,白黑对峙,黑子岌岌可危。

    陈元佶看似下棋,实则内心思绪万千,他手执一枚晶莹剔透,珠圆玉润的黑子,整个人安如磐石。

    片刻后,黑子随着手指缓缓落下,正中天元!

    楚言礼观棋不语,默不作声。

    黑白对弈,如阴阳搅动,重在养气布局。

    棋盘上,方寸之间,黑白二子布局如滴水穿石,局势纵横交错变化无穷,犹如战场上千军万马撕咬绞杀在一起,酣畅淋漓却又不失凶险。

    白子四面埋伏,看似稳操胜券,奈何已黑子布局多时。

    待到端王手中那枚黑子稳稳落下,这收官之时如水银泻地,虽是静谧无声,可须臾间白子便土崩瓦解,一泻千里。

    那枚黑子稳坐天元,静静地卧在棋盘正中心,看似孤立无援,实则与外围黑子遥相呼应,气势如长虹贯日,君临天下。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白子气势萎靡,一退再退。

    黑子则绝处逢生!

    一子,定乾坤!

    看到此处。

    尚书令楚言礼突然抚掌,微微颔首。

    耄耋老僧亦是将手中棋子轻轻放进棋罐之内。

    陈元佶则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楚言礼,和声问道:“折子呈上去了?”

    楚言礼无奈摇摇头,说道:“棋差一招,杜景瑞果然狡诈。”

    陈元佶毫不在意,轻声说道:“对弈之道就如两军对垒,兵家圣人曾言兵不厌诈,虽说他杜景瑞棋高一招,不过本王所求,可不是那虚无缥缈的赞扬之声。”

    楚言礼看着陈元佶,在其身上仿佛看到了陈悬静的影子,他很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知道对方说话之时很不喜被人打断,所以也就并未着急开口。

    果然,陈元佶接着说道:“本王今日虽在百官面前受辱,可仔细想来,本王所求无非是借他人之手打破祖制,接下来你也无需羞恼,全心全意帮他就是。”

    尚书令楚言礼虽贵为六部之首,奈何论起心机城府,他比之宰相杜景瑞还稍显稚嫩。

    当日陈元佶用一粗鄙阳谋,设计陷害杜书桓,随后派人将那封密折送到宰相府上,杜景瑞只看了一眼便察觉出其中猫腻,顺势将计就计,反过头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了陈元佶一巴掌。

    这件事不管前后,楚言礼全程参与其中,可他始终想不通其中关窍,更不明白陈元佶为何非要更改祖制,在各司府衙门推举人选。

    楚言礼不动声色,暗中立马猜想到二皇子必定还留有后手,只不过这后手到底是什么,他并不知晓。

    镇妖司,一个毫不起眼却又被历代先王无比看重的特别衙门。

    自鸿蒙开辟,天地清浊二气始分,世间万物初开灵识,出于自身本能皆妄想超脱生死,与世同存。

    大道无情,不可忤逆。

    天地有感垂悯于万物,自初开之时,骤生玄黄灵气,世间万物莫说九窍生灵,就是草木顽石皆可吸收日月之精华,参悟天地长生大道之玄妙。

    蛮荒之地更是生出无数鬼魅妖邪,荒古凶顽异种涂炭生灵,清明灵秀之山川大泽意志滋生,诞生山水正神福佑一方天地。

    人族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诞于天地之间,应运而生。

    太古时期由于人族体质太过孱弱,无法与天灾横祸,凶兽妖邪相抗衡,而且人族先祖各部落之间多有杀伐,以至那个时期的人族生存艰苦,无比凄惨。

    奈何,人为万物之灵长,独受天地宠溺,人族更是承天地气运,得天独厚。

    上古时期,一代代先驱至善之辈,眼见周遭世界诸般神奇,天灾横祸肆虐世间。

    他们为造福于后代子嗣,苦心钻研修真吐纳,炼气之术,终是研究出一套适合人族修炼的长生之道,凭着玄妙之上的修真秘法,这些先辈终是带领人族立于世间之巅,更有甚者受天书以反洞天,避开生死,掌握轮回,真真正正做到了与天地同寿。

    久而久之。

    除大周之外,天地间修真炼气者多如牛毛,更似过江之鲫。

    这些修真炼气之人,最终被世人称为山上仙人。

    他们以凡人之躯夺天地之造化,脱胎换骨,奈何大道惶惶,想要做到返璞归真何其艰难,长生修真一途,既要根骨资质又讲究自身悟性,还有那可遇而不可求的福缘机遇,冥冥中又要避开天道谴罚。

    千万年来,最终能悟得长生大道,返璞归真者寥寥无几,山上山下几无传闻。

    只是这些人仍旧趋之若鹜,虽最终不得归真,可他们仍旧能凭借那无上玄奥修真秘法,在那渺渺大道之中寻得一术。

    此术玄妙通天可避生死,搬山填海不在话下,更能手摘日月,敕神伏魔,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长此以往,这些山上仙人再通过口传身教,薪火相承,将那些修真秘法、玄妙神通一代代传承下去。

    时至今日,天下之佼佼者,无非“释、道、儒”这三家。

    然而世事无常,月有圆缺。

    大道本残,世间万物,天地规则,哪有绝对完美的存在。

    就好比这大周,所追所求,与那世间人截然相反。

    大周尚武世人皆知,就好像在故意倒行逆施与天地对抗,不管是山上仙人,还是凡间俗子,都觉得这大周不可长存。

    可大周偏偏就凭借着粗浅至极,不入归真的技击之术,传承国祚两千余年。

    当然,这其中不乏也有其他因素的存在。

    然而大周就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世人瞠目结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大周久存于世,自然也免不了与山上仙人多有磕碰。

    这时候,镇妖司便应运而生。

    平日里,凡大周境内有山上仙人凭神通秘术为非作歹者,那必将遭到镇妖司的追杀。

    甚至,大周境内只要有妖邪肆虐,邪魔横生的地方,必少不了镇妖司的身影,就连那坐镇一方的山水正神,土地河伯都受镇妖司管制,不得自由,更有传闻,镇妖司内不但羁押着妖邪鬼怪,甚至就连那山上仙人也拘押了不少。

    这镇妖司,就如同大周专门打造的一柄斩神之刃。

    可以说,这个神秘而又超脱的府衙机构权势极大,它不受朝中任何府衙管辖,明面上除大周皇帝可以节制之外,不再听受第二人差遣调配。

    不过这镇妖司权势虽大不受朝廷管制,好在它同样也不能随意干涉大周朝政。

    而且镇妖司之所以每年都在招收人员,填补空缺,那是因为司内接触的任务风险极高,每年都有大量司内精锐死于非命,十不存一,所以镇妖司虽然出名,可它对朝堂的影响却小之又小。

    相对来说,一般历代先王或者皇子,轻易不会打镇妖司的主意,他们更愿意将精力放在可纠察百官,掌控百官生死的禁军都尉身上。

    眼下陈元佶如此在意镇妖司,甚至冒天下之大不讳暗中算计宰相杜景瑞,借他之手更改祖制,这其中一定还有着更大的图谋。

    至于二皇子陈元佶到底在图谋些什么,不为人知。

    楚言礼也不好过于追问。

    正殿之内,三人皆是默不作声。

    楚言礼沉思片刻后,接着说道:“晌午时分,杜景瑞将折子呈了上去,圣上与他在御书房内谈了将近两个时辰,具体内容,无人知晓,只知道那折子上的内容圣上已经批准,眼下中书省正配合杜景瑞草拟圣旨,不过等其实施起来,怕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陈元佶不置可否,将手中一把黑子扔进棋罐当中。

    他故作轻松,拍拍手说道:“南川之地若真那么容易解决,也就不会拖上十年之久,眼前国库空虚,出兵纳粮都需要大量时间,而且还要有一个前提,那便是镇妖司选举能顺利进行,这样,你通知一下各司府衙门不要从中作梗,让他们全力配合杜景瑞。”

    楚言礼点点头,突然转开话头道:“四皇子今日在早朝上一鸣惊人,杜景瑞又身为西席少师,此事若成,恐怕到时会对王爷不利。”

    陈元佶闻言双眼一眯,随即语气轻蔑道:“这两年未在宫内,没想到老四在杜景瑞的调教下成长的倒是挺快,只不过他还是太嫩了点,至于这杜景瑞,他敢当着百官之面,公然提出卖官鬻爵,你觉得今日之后他还能坐稳这宰相之位吗?”

    楚言礼微微一笑,说道:“莫说我等儒家学子,恐怕就是以南湖书院为首的那帮假儒都不能容忍,这杜景瑞是真不怕遭天下人唾骂,这种事都敢做得出来,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

    陈元佶同样冷哼一声。

    他忽然想起前些时日,设计陷害杜书桓时遇到的那个少年书生,于是开口问道:“本王听闻,前些时日长安城内来了几位南湖书院的学生,不知道楚大人对这几人有没有了解。”

    楚言礼闻声眉头一挑,随口问道:“哪几人?”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耄耋老僧突然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随后起身离开了正殿。

    楚言礼莫名其妙的看了老僧一眼。

    陈元佶却不以为意,望向楚言礼笑着说道:“上师乃世外高人,他想些什么,岂是我等能猜测到的。”

    楚言礼也知道老僧身份不简单,不敢得罪对方,于是接着问道:“南湖书院居然派人到我大周来了?”

    陈元佶微微点头。

    楚言礼目露寒芒,问道:“都有谁?”

    陈元佶仔细想了想,说道:“听闻其中两人辈分挺高,世人称他们为南湖七子。”

    楚言礼闻言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端王看到楚言礼的脸色,突然眉头一皱,很是不喜,沉声问道:“不就是一个名号,楚大人何故如此慌张。”

    楚言礼自觉失态,平息一番情绪后,语气有些沮丧道:“端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陈元佶心头怒火渐生,追问道:“他南湖书院名气再大,那也不过是一座书院罢了,他还能挡我大周百万锐士不成?”

    楚言礼察觉端王语气有些不善,赶忙说道:“你可知那南湖书院的山主是何等人物?”

    陈元佶闻言默不作声,冷眼以待。

    楚言礼不以为意,缓缓说道:“那南湖书院的山主,曾是我儒家至圣先师弟子之一,虽说他后来创立南湖书院自成一脉,可他在儒家当中的辈分仅在至圣先师之下,那南湖七子便是他的亲传弟子,你说他们对天下文人的影响大不大。”

    陈元佶闻言脸色一沉,没有立即说话。

    楚言礼则叹口气,接着问道:“端王可知,南湖七子当中老六是谁?”

    陈元佶满眼疑惑,摇摇头说道:“我对南湖书院虽有耳闻却不甚了解。”

    楚言礼闭目片刻,随后语不惊人死不休,缓缓道:“正是当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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