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游戏颁奖典礼结束之后，苏成意算是正式从幕后站到了台前来。
带来了如此的话题度，流量比命都重要的媒体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一夜之间，737理科状元·年轻有为游戏界天才·超绝冷脸帅哥的title就砸到了他头上来。
苏成意再度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烦恼。
“太红了。”
这种“红”还跟那种网红之类的意外走红不同，而是多种因素加持之下的走红。
一方面，在应试教育的加持之下，社会对于高智商的人本身就有很强的滤镜，更何况还是高考状元这种古往今来都振聋发聩的称号。
另一方面，主流媒体也要迎合正能量的主题，比起哪位天后又跟哪位天王离婚啦、哪个流量小生又出轨塌房啦之类的话题，当然是年轻有为根正苗红好青年的报道更容易博得青睐。
更何况，大学生创业原本就是近几年比较火热的话题，苏成意恰好在这样一个风口浪尖上站了出来，自然会被树立成典型和榜样。
苏成意虽然有想过暴露身份会带来的影响，但着实没有算到这一步来，局面显然有些超出控制之外。
他低估了当下媒体炒热度的手段，也低估了吃瓜群众为了看热闹会有多么努力。
于是，在各路网友的热心扒皮之下，连苏成意的小升初毕业照都被扒出来了。
喜笑颜开的人群之中很突兀地站着一个绷着脸的小男孩，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高兴。
这张照片连苏成意自己都没有了，他没有保存这些照片的习惯，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纪念意义。
没想到这会儿通过“互联网的力量”又被放了出来，大概率是他哪个小学同学干的好事。
苏成意迟疑了一下，随即点开大图盯了半晌。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那时候他肯定不是真的在不高兴，小概率是不喜欢面对镜头，大概率是被那会儿的大太阳晒的。
大家都笑眯眯的毕业照中，就他一个人是这种态度，放在从前的话，指定会被人暗暗吐槽上一句：
一看就是脾气不好的小屁孩。
但这会儿可不一样了。
苏成意退出图片，随手翻了翻下面的评论。
“哇塞这样看来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变化哎。”
“果然帅哥都是从小帅到大的！”
“呜呜呜为什么我的青春时代没有这样的人？我高低暗恋十年！”
“没人觉得他长得就很聪明吗？真的相由心生。”
“.”
被已知的结论带上了一堆滤镜之后，评价自然也会有失偏颇。
苏成意想，如果他长大之后变成了什么反社会杀人狂魔，那评论的画风想必也会跟着变化。
“我靠这人小时候看起来就很阴暗啊！”
“妈呀，是我的话都不敢和他当同桌。”
“像是每个班级里都会有的那种不合群的怪人，天呐太可怕了！”
连小学的照片都有，那么中学的自然也不会缺。
再加上一中的那群家伙每次都是精准出没在冲浪前线，毕竟在学校里都有匿名官方论坛这样的平台。
“一中同级校友，说真的，和大神身处同一个年代已是吾辈荣幸。每次月考之后，我的乐趣就是去排行榜上看大神的成绩——然后幻想如果是我获得这个成绩的话该是多么嚣张。”
“如果我考七百三十多分的话，不开玩笑，我真骑着我爸上学。”
“我他娘的直接让李天王亲自给我泡咖啡。”
“我征用校长办公室。”
“挖槽楼上提李天王那个，握爪！咱们是真校友认证了！”
“握爪爆哭！！我现在大学了，做梦梦到被李天王查房都活生生被吓醒。”
看着各位受害者发言，苏成意沉默了半晌，很想评论一句：
其实就算真考737了也没法对李天王发号施令的，那可是铁血女兵铿锵玫瑰。
但他这个像是水军一样的账号用户xxxxx发言，肯定会被淹没在评论区，于是作罢。
于是，在热心群众和吃瓜网友们的努力之下，苏成意的前半段人生都被完整的还原了出来。
从小父母离异，非常坚强地独自生活，期间各类竞赛大奖拿了个遍，正常参加高考并以最高分记录拿下理科状元，入读京大之后开始自主创业，组建工作室之后第一个正式发行的独立游戏就斩获四项大奖.
“自打出生以来便是遗世而独立的天才，超出凡人的智商与思想深度，从来便以悲悯的目光看待世人，不屑名利，不善争抢。
或许天才总是孤独的，尽管经历了父母离异等等打击，他依然顽强成长，呕心沥血创作出《极乐迪斯科》这样惊艳而孤独的宇宙。
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不得不说，还是网友编故事的能力强。
苏成意看完了最后一层的总结，只是叹为观止。
好家伙，这都快把他吹成什么超绝龙傲天的人生了。
然而，其实只是把可以拿出来展示的那一部分放大和夸张处理了而已。
即便是站在眼下这个人生的又一成功节点回头看从前，苏成意也想不到什么值得回忆的瞬间。
傍晚时分一个人一个篮筐反复的投球练习，夕阳下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晚自习下课之后回到家里，一片漆黑，迎接他的只有冰凉的空气。
生病发烧四十度烧到神志不清去医院吊水，只有班主任跑前跑后替他挂号缴费。
诸如此类的回忆倒是有很多，最关键的三观塑造的青春期，苏成意就是这样孤孤单单地走过来的。
泛着潮湿的雨后气息，孤独而虚无的人生。
明明没有与社会脱节，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语言能力正在退化的现代人类，苏成意觉得自己也算是罕见人群了。
像这样的事情，媒体是不会重视也不会报道的，这不符合当下主流的价值观，更不适合出现在一个被树立为“榜样”和“新时代优质青年”身上。
偶尔也会有几个一中校友谨慎发言，说他本人很低调想必不怎么喜欢抛头露面之类的话，不过也很快就淹没在如火如荼的讨论中了。
其实“低调”已经是很温和的词汇了，“厌世”和“孤僻”才是属于苏大学神的青春主旋律。
苏成意很有预感，如果舆论再继续发酵下去的话，今晚过后他肯定又会被安排上什么新的身份。
譬如家庭背景深厚啦，是个什么少爷富二代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啦。
虽然从前就对于互联网造神计划有所耳闻，但真正成为被造神的主人公，心里的确感觉非常不适。
因为很清楚，有多少盲目跟风舆论造势的“无辜群众”，就有多少揣着恶意等着他跌落神坛的“理智路人”。
等到他被扒出来什么黑料，这些路人就会突然蹦出来说什么“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之前风头太盛了不敢讲”之类的屁话。
不过想到此处，苏成意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黑料。
除了修罗场的事情。
这个谁提谁死。
“意总！你不会上岸第一剑，先斩糟糠之友吧。”
徐洋哭丧着脸抱住了苏成意的大腿。
后者强忍着一脚把他踹飞的心理，一脸嫌弃地“哈？”了一声。
“太可怕了！你都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轰炸我的微信，问我最近还有没有和你在一起玩，知不知道你做的游戏拿奖了啥啥啥的。”
徐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条一条地翻给他看。
“过生日都没这么多人给我发消息，这下倒是全冒出来了，嗬！”
“哦。”
苏成意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他自己的微信被轰炸得更凶，烦不胜烦，所以他已经把消息全都屏蔽了。
“意总，我可不是因为你很NB才跟你玩儿的啊，天地良心！”
突然想到这一点，徐洋马上从沙发上坐正，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
“真的真的，就算你不是现在这个NB克拉斯的X1游戏工作室老板，你还是我最最最好的兄弟，我说真的！”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苏成意活动了一下腿部肌肉，慢悠悠地给他塞了张好人卡。
眼瞅着徐洋又要开始戏瘾大发，一边实在看不下去的韩冰出手，捣了他一拳。
“行了，你搁这膈应谁呢？！实在太恶心了，我他娘的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作为中医世家的自我修养，她这一拳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实则精准打在某个穴位上，徐洋立刻就痛得扑面倒在沙发上，“哎哟哟”连连叫唤。
“不过也是，看到身边的好朋友被挂在新闻标题上，有种莫名的尴尬之感，你们不觉得么？”
韩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像是要把鸡皮疙瘩从上面抹掉一样。
“冰姐你这样说的话，好像是有一点。”
林桐从论文的海洋之中抬起头来，赞同地点点头。
“其实别的也没什么，就是媒体的用词有一点太悬浮了，真实的意总已经足够优秀了，并不需要这些花了呼哨的形容。”
“你这话和媒体的形容也没多大差别了。”
苏成意听得浑身不自在，顺手抽走他手里打印出来的一叠论文。
标题是《脑室外引流术与神经内镜微创手术治疗严重高血压脑室内出血的疗效比较》。
苏成意默默地又把论文塞回了林桐手里。
虽然他是个什么领域都喜欢浅浅研究一下的人，但到这种程度的医学论文的话，没有专业知识的加持，看起来就会像是天书一样晦涩难懂。
林桐笑了笑，继续用红色水性笔在论文上做笔记，一页白纸黑字已经被他批注得密密麻麻了。
今天几人选择聚到一起，是苏成意的提议，地点则是楚大小姐上次过生日的时候大手一挥送他的这套房子。
他平日里绝不是会主动要求聚会的性格，奈何这次不同，待在学校里的话，风险实在太高。
同学之间的讨论暂且作罢，不断有媒体冲到学校里试图采访更是防不胜防，而且室友们也都早已沦为了内鬼，除了缠着他问东问西之外，还会跟敌人里应外合，出卖他的定位。
实在没办法，他才决定来外面避避风头。
毕竟是楚大小姐亲自选购的房子，即便是全世界最有本事的狗仔队也找不到的地方。
几个朋友倒是闻讯而来的，表面上说是团建，实际更像是找个借口聚在一起蹭吃蹭喝。
徐洋甚至还特地做了乔装打扮，墨镜口罩兜帽一应俱全，一路都鬼鬼祟祟。
韩冰无情戳穿说他想被狗仔跟踪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大街上一边跑一边喊：“我认识苏成意！我有苏成意独家爆料！”
林桐是从图书馆过来的，所以还带着今天要看的文献资料，相比起来他的目的就很单纯了，就是担心苏成意社恐发作，会觉得眼下这样的情境很不自在。
但显然，他这次有些多虑了。
苏成意既然自己选择了要亲自参加《极乐迪斯科》的颁奖典礼，就说明他做好了彻底站到聚光灯下的准备。
蛰伏有蛰伏的理由，出山自然也有出山的道理。
见到苏成意一如既往的淡然神态之后，林桐才放下心来，所以窝在沙发里继续心平气和看他的文献。
徐洋上楼的时候顺带把他点的KFC外卖也拎了上来，这会儿抱着块鸡腿“哼哧哼哧”地啃着，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架势。
“说起来，既然都这么红了，转发我微博帮我涨涨粉吧。”
韩冰给可乐插上吸管，笑嘻嘻地说。
“.你一定要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我的微博账号是这个。”
苏成意抬起手机屏幕，将那个ID名为“用户xxxxx”，头像还是默认灰色人形立牌的账号展示给他看。
当然了，他还有另外一个账号，金V认证，百万粉丝。
可惜叫做“知衿尘”。
“.算了！真是浪费啊我说。”
韩冰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
“眼下这波流量可不是坏事，你配合一下媒体发言，接住了的话，对于你们游戏工作室的发展也会很有帮助的。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现在就是流量时代，你抓得住，这就是泼天的富贵。”
“嗯，我知道。”
苏成意点点头，当然知道韩冰说的都是实话，她完全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在劝他。
“再者说了，我寻思您也不怵这些啊，颁奖典礼上不说得挺好的么？”
韩冰吸溜着可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方才被她捣了一拳进入长时间“被击倒buff”的徐洋也猛地一下窜了起来，字正腔圆地模仿道：
“切格瓦拉曾说过，如果.”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成意一个锁喉重新摁倒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