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仙朝,道历一千六百五十三年。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特别的长;
山北域,彤云密布,大雪纷飞。
在雪地上,却有一支队伍在冒雪而行。
看他们的衣装,大概是附近的村民,行伍中抬着一顶大红花轿,赫然是送嫁的。
跟随在花轿边的几位,应该是新娘的亲人,一个个却是脸色悲痛,没有半点送亲的喜悦。
队伍前头,是个吹唢呐的老者,吹出的曲调也没有多少喜庆之意。
一行人没有走官道,而是朝着野外处走,越走越是荒芜,最后来到一座大山的山麓下。
此山甚高,高而险峻,乱石丛生。
望着阴沉的大山,众人脸上不禁露出畏惧的神色,脚步都迟疑起来。
与此同时,两名轿夫觉得轿子似乎变得沉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抬得久了,感到了乏力,还是因为觉得害怕了,手脚就开始变得酸软起来。
队伍中一名花甲老人看到,连忙低声喝道:“大伙儿走快点,误了时辰的话,咱们可都担当不起。”
听到这话,众人连忙按住内心的惊慌,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一阵,终于来到一座建立在山坳处的神庙前。
此庙造型奇特,倒不算大,看上去,如同一处洞窟,并没有装门,门户黑洞洞的,仿佛一口张大开来的嘴巴。
在花甲老人的指挥下,轿夫吃力地把花桥抬进了庙里,他们不敢抬头去看那尊黑甲黄面的神像,恭恭敬敬的,大气不敢喘,低着头赶紧地退了出来。
到了此时,新娘的亲人们再也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
花甲老人连忙叱道:“有甚哭的?花娘嫁到山上去,便能吃香喝辣。如果能给大仙诞下子嗣后代,得了宠,你们一家都可能会飞黄腾达,保得三代富贵。”
一名壮汉怒道:“村长,你莫要说这些风凉话。这么好的话,不见你把女儿嫁过去?”
那村长讪然道:“我家女儿长得不好,没被大仙看上。”
壮汉红着眼:“谁不知道大仙生性暴虐,又好淫,以前嫁上山的女子,一个個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成人形。它是妖呀!”
“住口!”
村长仿佛被蛇咬了一口,蹦跳起来:“宋家老三,你真是活腻了,什么话都敢说……”
一边说着,一边赶紧东张西望,生怕会突然扑出什么怪物来:
“你呀你……我懒得跟你说,你想死,可别连累我们。走走,大伙儿快下山去,要天黑了。”
一众轿夫等人显然也怕了,跟上村长,三脚并作两步,心急火燎地奔下山去。
剩下两三个新娘的亲人,面面相觑,又是悲痛,又是无奈。
“小妹,哥哥无能,护不住伱,你多保重。”
那宋家老三对着神庙里的花轿悲声说道,然后转身离去了。
他知道自己不会听到妹妹的回应,皆因为了防止新娘哭闹逃跑,在上花轿前,村人已经把她五花大绑,还塞住了嘴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刚开始那段路,花轿还能有些挣扎的动静,不过走了一阵后,也许是挣扎得累了,无力了,就动弹不得了。
对于妹妹的遭遇,宋家老三既愤怒又无奈,更无力抗争。若是拒婚,不但他一家子,整个村落都将遭受大祸。
在当地,这个风俗,已经持续好多年的了,俨然为传统。
只要被大仙看中的年轻少女,就没一个能逃得掉的。
所以他还能怎么做?
只有眼睁睁地把妹妹送嫁过来……
一干人等先后离去,山间沉寂下来,只有风雪席卷的声音。
随着天色暗落,不用多久,便全黑了。
呼的!
阴沉的神庙蓦然出现两点灯火,然后咔嚓咔嚓的异响,神台上那尊黑甲黄面的神像竟是动了,仿佛活了过来,随即一步步地走下神台,走到花轿的前面。
“嘻嘻……”
有阴冷而带着戏谑的怪笑声响起。
下一刻,神像伸出一只手来,去撩开花轿的帘子。
嗤的!
迎接它的,不是娇滴滴的新娘子,而是一道迅猛锋利的剑光。
“大胆!”
神像愤怒地吼叫起来。
然而剑光没有丝毫的停顿,狠狠地刺在它的身上,刺出一抹鲜血来。
轰的一下,神像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的碎块。
而那柄利剑的剑尖上,刺着一物,毛茸茸的,像是一条狗。
可仔细看的话,颈长头小四肢短,遍体黄毛,却是一头体型远超寻常的黄皮子。
在诸多山野传闻怪谈中,黄皮子都是很邪性的动物,容易成妖。
而今,就出现了这么一头。
不过转瞬之间,其便成为了剑下亡魂。
握住剑的手,五指修长而白皙;
握住剑的人,面目年轻而韶秀,正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陈留白!
……
却说当日,陈留白从西山离开,骑着胭脂马,纵马驰骋,一路往东而行。
在乾阳老道和叶火生等人的眼中,陈留白此去,定然是老马识途,目标明确,等于是回家。
但他们哪里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陈留白并不懂得路。
这说起来有点荒诞,却是实情。
前文说过,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那时候都是有高人相送,在中间的绝大部分时间内,陈留白基本都是呆在山上,鲜有出来的机会。
当然,倒不至于两眼一睁瞎,关于回山之路,大致的方向判断还是有的。
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还谈什么回山?
这一路上,当真是千山万水,不辩远近,不分日夜。离开了赵国,穿过了魏国,还有一个燕国……
在路上,陈留白斩过妖、灭过鬼、杀过贼、刺过官……
漫长的旅程从来不会寂寞,但也谈不上波澜壮阔,够不着精彩的评分。
毕竟那些地方,几乎和赵国一样,也是无灵之地。
环境决定了一切,对于化神后的陈留白,已经不具备多少难度了。
最大的难度,来自天地间的滚滚浊气,那种无处不在的恶意,日夜侵蚀,让他感到不适而难受。
在赵国时,陈留白停留了那么两三个月,影响倒不大,可当时间累积起来后,层层叠叠的,异样的感受会越来越严重。
表现出来的一个典型现象,那就是饥饿感。
这里说的“饥饿”,不是身体胃部的官能反馈,而是阴神“饿”了。
阴神如人,想要壮大成长,它就得采服炼气。
长时间没有灵气汲取的话,不但会觉得饿,更有可能会饿坏,甚至饿死了去。
这绝非危言耸听,对于修仙者而言,无灵之地等于是末法绝世,难以生存下去。
阴神的这种饥饿感难以忍受,导致彻夜难眠。
为此陈留白想了很多种法子来减轻,还特意让阴神进行沉眠,但不管什么法子,皆非长久之计。
好比已经孕育出来的孩子,因为某些原因,又得把他塞回娘胎去,这怎么行得通?
所以陈留白只能加快行程,尽可能快地穿过那些无灵之地。
原本还想着沿途上能否有新的收获,此刻也顾不上了。
一切以阴神为主。
如果因为耽误得久了,使得阴神遭受到永久性的损伤,那就后悔莫及。
这可是事关一生道途的大事。
在道家的体系理念内,长生之道为首要,很多时候为了身体的周全,往往选择苟道,不会轻易与人争勇斗狠。
而陈留白若是因为汲取不到天地灵气而致使阴神受损,那真就欲哭无泪了。
在赶路之际,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迁徙的大雁,为了找到合适生存的地方,而奋力飞翔……
一直往东飞。
陈留白当然不会飞,而为了减少阴神法念上的负担和消耗,五行遁法不能多用。
因此,除了轻功之外,最大的助力恰是胭脂马。
在这趟漫长而艰苦的旅程中,神俊的胭脂马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没有它,陈留白真得很难想象自己如何才能撑得过来。
为此,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准确地说,是那匹任劳任怨、负重而行的白龙马。
龙马是白色的,胭脂则是红的。
马的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样的品性和作用性。
一人一马,就这样患难与共,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不可计数的日日夜夜……
直到那一天,当踏上一片巍峨高大的山脉时,当站到高高的山峰之上,迎面吹来一股风。
在风中,陈留白感受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气息如同清新甘甜的泉水,一下子让那萎靡不振的阴神发出了欢呼雀跃的喜悦。
天地灵气!
他大喜过望,顿时发出了苦尽甘来的呼啸声。
于是选择在山上休整,住了下来,一共住了十天,这才动身,继续前行。
翻过这片山脉,就进入了大乾仙朝的国土。
顾名思义,此为“仙朝”,就是修真繁盛之地。
陈留白首先来到的正是大乾仙朝管辖下的山北域。
适逢寒冬,大雪不休。
在寻找落脚地时,适逢其会,正遇上大仙娶亲之事。
他心念一动,先把胭脂马安顿好,然后隐身进入了花轿之中。
然后有了开头的事。
……
一剑将黄皮子刺杀,陈留白迈步从花轿中走出来。
“呜呜呜!”
轿子内还绑着一个少女,浑身穿喜,头上的红盖头被甩掉了,露出一张面目秀丽的面容来。
她明显受惊过度,脸色苍白,此刻稍微缓过神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