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你要去天龙寺?且带上我一个。”
叶火生兴冲冲地道。
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一个哑巴亏,心里憋着气,要跟着去扬眉吐气。
陈留白自无不可:“那就走吧。”
两人各自去牵马。
叶火生嘴里碎碎念道:“书生你不知道,这胭脂马可傲了,一直不肯让我上手洗刷,我只得打一大盆水,让它自己来弄。”
陈留白打趣道:“这不就是你一直念叨的名马认主吗?”
叶火生郁闷道:“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马,还是气死人。我这匹千里骓同样有主,可只要一把草,谁都能骑上去,怎么教都教不了。”
陈留白悠然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伱说这胭脂马,是不是已经成妖了?有时候我看着它,总觉得妖得很。”
陈留白伸手摸了摸那柔顺的长长鬃毛,相隔一段时日,此马又有了新的变化,色泽更亮,线条更美,浑身洋溢着一股活泼的精神劲头。
等出到外面,翻身上马,策马驰骋。
得得得!
跑起来,十分欢快。
“等等我。”
叶火生连忙也骑马跟上。
跑着跑着,发现方向路线不对:“书生,咱们不是去西山吗?怎地往东面来了。”
陈留白答道:“听说延康墓宫在这边,先来看看。”
“那敢情好。”
叶火生是个不嫌事大的,反正跟着走便行。
赵国的历代帝王墓宫,选址都是在城外,集中在一个山谷区域中,便于管理,与此同时,更有风水堪舆的讲法。
比如说,能够汇聚当地的龙脉龙气。
帝墓成群,庄重肃穆,有一支精锐兵甲负责在此驻守戍卫,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
陈留白并没有硬闯的打算,而是把马停在外面的一个山坡上,然后举目远眺,观望那一片山谷的景象。
叶火生有样学样,但看到的,只是连绵的谷岭,在这冬去春来的季节交替时,山上红的黄的绿的,一边混杂。
不过景致还挺美的。
美景当前,欣赏之,能让人心旷神怡,感到愉悦。
但除此之外,好像就没别的了。
他又不是那些文人雅士,不喜欢游山玩水,更吟不出什么诗词歌赋来。
看了一会,便觉无趣,偷眼一瞥,见陈留白神态专注,似乎远方那片景象中蕴藏着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心里寻思:难道书生的眼睛已经练成了传说中的“千里眼”,而或掌握了道家望气的神通?
这是有可能的事。
一直以来,陈留白所拿出来的表现,已是超然。
总之大大超出了叶火生的认知,变得不可理解。
足足半个时辰后,陈留白眼皮一合,说道:“走吧,去西山。”
叶火生内心犹如猫爪在抓,好奇得不行,忍不住问:“是不是延康帝新造的墓宫有古怪?败坏了风水?而或挖断了龙脉?哼哼,自古以来,哪有帝王任用释家的人来主持墓葬的,那些西方传入的教义,根本不懂这些。”
被骗了大笔银子后,对于释家僧侣的观感大差,很是看不惯。
陈留白哑然失笑:“看来你对于释家来历颇有了解。”
“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叶火生振振有词:“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信那些的,更不曾进释家寺庙里上过香。”
“那你还上当,‘自愿’捐献了那么多钱?”
“唉,那是因为诵经魔音的缘故,其中蕴含着蛊惑之念。之前在古寺废墟的时候,便说过了:我不信佛,但心中有佛。然后当听到蛊惑,心中的佛不知不觉间就冒出来了。”
陈留白看着他:“你是个有慧根的。”
叶火生吓一跳,连忙摆手:“我吃肉喝酒好女色,荤素不忌,哪有什么慧根?你别想让我遁入空门。”
陈留白笑道:“那你可知,为何不信佛,心中却会有佛?”
叶火生纳闷地道:“关于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请解惑。”
“因为‘观想感应’法门。”
陈留白解释道:“从小到大,你就算不进庙里上过香,但肯定见过各种佛像,然后听人提起礼佛敬佛的诸多灵验事迹。”
叶火生点头道:“这是当然,咱家又不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的,所见所闻,不可避免。”
“那就是了,当你见闻过后,心中自然而然便留下了印象。当出现某个契机触动,该印象便会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来,从而影响你的心神意志,以及作为行径。”
“原来如此。”
被说到了心坎上,叶火生非常认同:“说得太透彻了。”
顿一顿,当下又问:“可你呢?你心中应该也会有佛,为何能做到平静无波?”
陈留白双眼一眯:“皆因我把它们视作外道邪魔,然后斩了。”
叶火生听着,心中凛然。他当然知道关于“心猿意马”的说法,也时常约束自己,不该做某些事情,但那种“约束”,与陈留白所说的“斩”,显然不是一回事。
当下便问:“这个,就是修行吗?”
陈留白微微颔首:“不错,修行正是要主张自己的道,而抵御住外道侵蚀,不受干扰。好比你练剑,若是想入非非,就会影响到出鞘的速度,当剑锋染尘,势必驽钝。”
“那这修行,也太难了。”
“的确不容易……不管做什么事,想要做到专心致志,都不容易。”
叶火生默然,随后道:“受教了。”
……
西山是一座大山,山势苍莽起伏,犹如一条腾蛟,正与京城遥遥呼应,似在拱卫着这座雄城。
此山为避暑胜地,山上建设有官署行宫,供给皇家使用。
而山中天龙寺的名声,却是近十年才渐渐张扬起来的,其前身本是一座小寺庙,远比不过别的一些古刹名寺。后来出了位愿空法师,受到延康帝的倚重信任,直接册封为国师。
天龙寺随即开始扩张发展,形成了现在的庞大规模,并号称为“天下第一寺”。
为了弥补底蕴的不足,创建罗汉堂,张罗收集一具具肉身佛,供奉起来,号“十八罗汉”。
如今已经请来十三尊,距离十八之数,只差五尊。
至于其他的措施也不少,包括重新修撰编写佛卷经文,每逢佛日便开坛讲经等,场面声势做得很大。
陈留白与叶火生驱马前来,走了一阵,距离西山还有不短的距离,可抬头一看,便见一尊巨大的佛像耸立在那儿,金光夺目,令人心生敬仰。
那是一尊地藏王佛,虽然为坐像,但高达数十丈,看上去,宛如直接凌驾于整座山头之上。
安忍不动,俯视众生!
先前听陈留白说到“观想感应”的法门道理,现在乍然见到此佛神像,叶火生更有体会感悟,不禁叹道:“不得不说,这释家做的门面工夫是真好,又高又大,还十分金贵,着实使人沉迷向往,光看着,就想要进行供奉了。
陈留白淡然道:“那只是皮相,若能勘破,才能见到法相,而法相千变万化,莫可名状。”
叶火生问:“你看到了法相?”
陈留白默然,一会才道:“我不敢看。”
叶火生为之愕然。
在观感里,陈留白本事高强,几乎无所不能,万没料到,他居然承认说“不敢看”。
但听了之后,忽然发现陈留白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观想法相后,我心中生出的感应会超出掌控,难以斩杀得掉。防患未然,所以我不会贸然去看。”
陈留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东西不能乱看,也不该乱想?”
“不错,故圣贤曰:非礼勿视。”
“我明白了,本来以为是礼乐道德的问题,没想到牵涉到真正的修行。”
陈留白笑了笑:“修行本就囊括万象,无处不在。”
叶火生想了想,鼓起勇气:“那我能跟你修行不?”
“呵呵,你现在不就在跟着吗?”
“是哦,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叶火生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
又跑了一阵,来到西山山麓之下,但见山林郁郁,其中最多的却是枫树,等入秋时,便是满山尽染的盛景。
山林间,有一条石板路径,曲径通幽,可直达天龙寺。
此时可见不少香客游人上下往来。
西山地域宽大,皇家行宫所在的区域在另一侧,自有兵甲守卫。
不过平常时候,基本处于空置的状态,戒卫就没那么森严了。
叶火生道:“书生,咱们上山,要不要弄些香火做个样子?”
“这有什么意义?”
“这样才能瞒骗过那些和尚啊。”
叶火生的思维想法,还是行走江湖的那一套,但说实话,他并不知道陈留白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不用了,上去便是。”
西山人气旺盛,山脚附近形成了一处市集,各种买卖经营得风生水起,包括马匹寄放等,服务周到。
上山是不能骑马的。
两人步行上山,陈留白的装束,翩然公子,而背负重剑的叶火生则像是个随从护卫,毫不违和。
山径沿途,多有亭驿,其中不少是香火铺子,正做着买卖,生意很好的样子。
一路拾级而上,很顺利到了山上,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弧形广场,人群往来,显得颇为热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火的意味。
第一次上来,叶火生好奇地举目观望,见那尊高大的地藏王佛像就在前面不远处:
它为坐像,金身坐在青莲台上,一手持锡杖,一手拿宝珠,在阳光的映照下不可逼视。
而在陈留白的视野中,却蓦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有巨兽横空,虎头、独角、犬耳……
其俯视而下,强大的压迫感汹涌而至。
今天有事外出,回来得晚了,耽误了更新,看明天尽快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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