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珉怔住了。
这是嬴成蟜能说得出来的话?
没人知道嬴成蟜究竟有多富。
但世人皆知,嬴成蟜坐拥八县一乡为食邑,这可是足足半郡之地!
且其中的大梁县、临淄县、蓝田县都是闻名天下的富庶之地,而长安乡在嬴成蟜的经营下不止人口早已超过了寻常县城,富庶程度更是远超寻常县城,仅仅只是这些食邑每年为嬴成蟜贡献的收入就已超过了当今燕国一国的年收入!
然而嬴成蟜收入的大头却在于各项匠造之物、嬴政赏赐和征战所得!
如此富庶的嬴成蟜却在直言夺取棠氏的一座宅院,不亚于全国首富亲自开口夺取小富人家的一套三室一厅。
且不说此事完全不符合嬴成蟜的行事风格,单就这件事本身就很离谱!
棠珉脑筋僵硬的无法思考,本能的断声喝令:“将匾额取下来!”
几名棠氏仆从更加懵逼,但还是听从棠珉的命令迅速爬上门梁,摘下了‘棠’字匾额。
棠珉面向嬴成蟜拱手道:“未曾提前三日下拜帖乃是棠某之失。”
“棠县棠氏棠珉拜请长安君允某登门拜谒!”
这一次,轮到嬴成蟜懵了。
嬴成蟜不由得俯视着棠珉,试图从棠珉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和愤怒。
但嬴成蟜却只看到了棠珉行云流水的操作和诚恳又惭愧的表情。
就好似这宅院从始至终都是嬴成蟜所有,棠珉只是前来拜访的客人一般!
嬴成蟜嘴角微微抽搐,却也只得颔首:“本君并非那等不讲道理之人。”
“淳于博士、辕博士,汝等且先往城外安营扎寨。”
“余者随本君入府!”
嬴扶苏等不善战之人在淳于越、辕守等大儒的护送下前往城外临时军营。
一众顶盔掼甲的家兵簇拥着嬴成蟜踏入府门。
棠珉肃然拱手:“拜谢长安君!”
翟氏族长翟让凑到棠珉身侧,羡慕的低声道:“棠兄,恭喜啊!”
棠珉赶忙向翟让走近几步,低声发问:“棠某至今不明长安君究竟为何如此。”
“拜请翟兄解惑!”
翟让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吾亦不知。”
棠珉:……
不知道你装什么蛋啊!
翟让继续说道:“吾只知,如长安君这般人物,其富看不上此宅,其礼不会强夺此宅,但长安君偏偏要了此宅。”
“这说明被长安君看上的,绝非此宅,而是此宅中居住的人。”
“老子曰:将欲去(通取)之,必固举之。”
“长安君这是先令棠氏‘予之’,而后方才便于由长安君处‘取之’也!”
听见这般分析,棠珉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拜请翟兄解惑!”
面向翟让拱手一礼,棠珉加快脚步跟在了嬴成蟜身后,满脸笑容的说:“长安君这座宅院比邻曾经的故齐王城,如今的长安书店。”
“无论曾经还是日后,此地皆是地段极优越之处。”
“此宅颇广,西有客院十八座,东有……”
棠珉以客人大加称赞的方式,细细为嬴成蟜介绍着这座宅院,听得嬴成蟜愈发无语。
本君是来巧取豪夺的!是来欺压百姓的!是来与民争利的!
本君超级超级超级坏诶!
汝不生气也就罢了,竟还腆着脸讨好本君?
这不合理啊!
嬴成蟜恼羞成怒的打断了棠珉的介绍,冷声道:“本君宅院之妙,无须汝多加介绍。”
“速为本君去传令仆从,烹八珍,为本君大宴宾客!”
话落,嬴成蟜余光斜觑着棠珉,右手已经虚虚按向腰间。
在嬴成蟜看来,棠珉乃是棠氏族长,曾经的齐王建召棠珉对话都需要以礼相待,嬴成蟜这如同吩咐仆从一般的语气,定会引得棠珉颇为不满。
棠珉更还是故齐地大儒、推崇周礼,嬴成蟜以八珍这等周天子才有资格享用的套餐宴请宾客,更会引得棠珉对这不合礼制的要求大为不满!
而只要棠珉有哪怕片刻的迟疑和不满,嬴成蟜便会当场拔剑……
棠珉没有丝毫犹豫的欢喜道:“八珍早已就绪!”
“庖厨另还用今日新钓的太公湖鱼烹了鱼汤。”
“只待长安君令下,便可开宴!”
嬴成蟜右手猛然握住了剑柄。
用今天新钓的太公湖鱼熬的鱼汤?
这人一定是在讽刺本君对吧?
他就是在讽刺本君!
但剑柄紧了又紧,嬴成蟜最终还是放弃了暴起发难的想法。
若是真因此事杀人,那本君折戟于太公湖的事可就要传遍天下了!
松开剑柄,嬴成蟜冷声道:“随意揣度本君心意?”
“本君府中容不下这等庖厨,逐之!”
棠珉毫不犹豫的断喝:“传长安君令!将所有庖厨尽数逐出长安君府邸!”
庖厨虽小,却直接关乎安危。
只有暴发户才会用旁人送的庖厨,所有百姓都只会让信得过的家生子担任庖厨。
嬴成蟜此举,很合理!
吩咐过后,棠珉愈发恭敬的陪侍嬴成蟜踏入正堂,分宾主落座。
嬴成蟜刚刚于主位坐下,便有仆从侍女捧着食鼎酒坛趋步入内,更有两名貌美侍女小心翼翼的陪坐在嬴成蟜身侧,柔声细语道:“主上若有所需,随意吩咐吾等便是。”
菜是美味,酒是美酒,人是美人。
为了迎接嬴成蟜,临淄百姓们确实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但奈何,嬴成蟜不是来吃饭的!
随意扫了眼面前餐食,嬴成蟜沉声质问:“有鼎食而无钟鸣,此可谓宴乎?”
棠珉当即拍手,便有十六名乐师趋步入前院,鼓瑟吹笙。
又有三十名舞姬身着轻纱,迈着轻盈又妖娆的步伐涌入正堂。
每一名舞姬都美的各有特色,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全都极其符合老秦人的审美观!
然而嬴成蟜的眼都没斜一下,便淡声道:“换一批。”
舞姬们绝美的面容露出错愕之色,却毫不犹豫的乖顺退却。
棠珉赶忙侧身吩咐,无多时便又有五十名身穿女式甲胄的舞姬跃入正堂,但迎接她们的依旧是嬴成蟜那平淡的声音:
“换一批。”
这一次,不只是棠珉在侧身吩咐,翟让等各势力领袖尽数侧身向族中子弟低声吩咐。
一批又一批身着不同款式衣裳的舞姬踩着不同的节拍舞入正堂,嬴成蟜却只有三个字:
“换一批!”
待到第六批舞姬入场,嬴成蟜刚下意识的想要再换一批,却隐约发现东西两侧院内似是有人影闪动。
顿时,嬴成蟜就激动了起来!
百姓们终于无法忍受本君的折辱,调动五百刀斧手埋伏于侧了!
觑着谁人有‘摔杯为号’的嫌疑,嬴成蟜右手握住剑柄,冷声断喝:“本君心怀诚意入临淄,更为临淄带来长安书店以兴临淄文运!”
“然!”
“汝等鼠辈却暗藏刀斧手以待本君?!”
“嗟乎!插标卖首之辈!安敢……”
怒喝间,嬴成蟜已然起身便欲拔剑。
陪侍于两侧的八夫、卦夫等家兵也纷纷握住剑柄,双眼露出嗜血的光芒。
但还没等嬴成蟜说完,翟让竟是来不及离席便直接跪地惊呼:“长安君勿怪!”
“东院乃是翟某方才令族人召来的临淄舞姬!”
“西院乃是刚从翟氏、淳于氏等各氏赶来的舞姬侍妾!”
“绝无刀斧手矣!”
棠珉等诸百姓也赶忙离席拱手:“长安君乃是少年英雄,庸脂俗粉自然难入长安君之眼,吾等已将临淄城内的所有舞姬尽数召来长安君府上,更还传讯族中遍寻舞姬美妾,只求能有一人可入长安君之眼!”
“吾等尊崇长安君还来不及,怎能有心害长安君耶?”
“还不速速出来让长安君一观!”
恭候于东西两院之人也慌忙进入前院。
没有五百刀斧手,只有五百貌美女子。
嬴成蟜大感失望,却没有落座,状似不耐的说:“莫要那般麻烦。”
“本君听闻棠公之嫡次女正值芳龄、才貌两全。”
“可令此女献舞一曲,以助诸位佐酒!”
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求棠珉颇为疼爱的嫡女献舞,还暗示其会被酱酱酿酿!
先强抢民宅,再折辱百姓,后强抢民女。
本君可真真是个天生纨绔哇!
面对本君如此恶行,汝等难道还能平静以待乎?!
棠珉确实没有平静以待,棠珉惊喜高呼:“速速令妙儿前来正堂!”
田轸凯旋后说的那些话语,以及嬴成蟜对田轸的庇护之事早已传入故齐地。
在故齐百姓们看来,嬴成蟜之所以庇护田轸、不杀田桓,皆是出于对妫灵的爱护。
若是嬴成蟜果真愿对棠珉之女酱酱酿酿,那棠氏一族的未来可就不用愁了!
翟让眼热的也吩咐道:“速回族中,令族中所有嫡脉女子皆来正堂为长安君献舞!”
棠珉闻言一咬牙,断声道:“传族中所有适龄女子皆来正堂为长安君献舞!”
“等等,族中所有适龄男子也尽来正堂,同为长安君献舞!”
嬴成蟜:啊???
本君都如此折辱你们了,你们竟然非但不怒,反而大喜?
你们的骨气呢?
你们的脸面呢?
你们的刚正呢?
都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