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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酒了生死,恩断义绝

    大河南岸,天色昏黄。

    在河南通往河内的官道上,散落着大批商队人员,其中夹杂着不少车马。

    甄氏临时散出消息,动用沿河人脉,掩护甄婉撤离。

    两名武人一左一右,紧贴甄婉所在的马车。

    左侧那人三十上下,长着络腮胡,身躯挺拔,腰间挎刀——河南顺远镖局总镖头王保。

    顺远原只是河南地界的小镖,依靠承接甄氏在雒都地界的货物托运,才一跃成为河南镖局界的巨头。

    可以说,没有甄氏,便没有今日的顺远。

    至于右侧男子,年近六十,带着面具,束着长发,青筋突起的手紧扣腰间大剑——甄氏藏在雒都的武人头领赵棠。

    赵棠是甄楚河父亲留下来的老人,随着旧伤和年纪日长,早已不负当年之勇,平日里多负责培训新的武人和死士。

    甄楚河交给周彻的游侠武士,便是由他调教而成。

    他从不露出真容,唯一能辨识其身份的便是其腰间的‘甄’字腰牌。

    “小姐!”

    一骑骤至车后,骑士在马上拱手:“后方有一支人马追来,约有三四十人,皆骑马挎刀!”

    “小姐宽心。”不等甄婉开口,王保便道:“区区数十人,由我顺远镖局拦下,小姐继续前行便是。”

    “有劳王镖头。”

    “走!”

    后方,王保逐渐脱离大队,距离追赶者愈来愈近。

    这帮人都披着皂色大衣,带着斗笠……是在隐藏身份?

    微皱眉、缰绳一扯,王保沉声道:“顺远镖局在此押重镖,不知道来的是哪方朋友?”

    “顺远镖局,真是好大的名头。”

    来骑逐渐停下,一骑挤到最前方,将戴在头上的斗笠摘下,阴沉一笑:“王镖头,什么时候官道被你包了?”

    盯着来人片刻,王保神情顿变:“李大人!”

    不错,来人真是奉命追赶甄婉的廷尉府李成。

    廷尉府的人追来了,这下麻烦大了……王保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李大人哪里话,小人哪有这狗胆,只是为了货物安全罢了……不知何事惊扰李大人亲自出马?”

    “装的不错,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李成冷笑:“我此来奉命捉拿朝廷重犯甄氏,也就你们所押运的‘货物’!”

    此言一出,王保的随从个个变色。

    王保最先反应过来,冲着身边人喝道:“速去告知雇主,就说李大人来人,让他们配合调查。”

    “是……”

    “都别动!”

    身边人刚应答,李成便厉声大喝起来,并取出自己的印绶以示众人:

    “都给我听好了,甄氏犯得是抄家灭族的重罪,给他们通风报信,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你们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分,才得以在雒京安家落户,在镖局也不过讨口饭吃,真要拖着全家老小卷进这事么?!”

    话音落下,李成身旁的武差们也纷纷拔刀。

    顺远镖局的人登时面露难色,不敢动弹。

    来人若是山贼强盗,拔刀相搏、哪怕身死于此,也是镖师使命所在。

    可抗拒朝廷,身家俱不法的下场,又有几人敢担呢?

    见众人被震住,李成又冷眼扫向王保:“至于王镖头,不妨告诉你,甄氏马上就得完蛋,你想继续把生意做下去,是时候考虑另投他主了。”

    “执迷不悟,只怕是死路一条!”

    王保登时大喜,解下佩刀双手奉上:“多谢大人指点迷津,在下愿从大人之言!”

    李成颇为得意,点头笑道:“孺子……”

    啪!

    忽地,王保将刀用力一抛,笔直砸在李成脸上。

    在李成惊吼时,他已急速拨转马头,往后急驰而去。

    李成怒不可遏:“拿下他……不!他是要传讯给重犯,用弩箭让他闭嘴!”

    “是!”

    武差们策马冲出,从腰间摘下随身制式小弩,撞开镖局人群,瞄准王保!

    嗖嗖嗖——

    十数根箭矢如铁钉般洒落,打在王保身后。

    王保心中骇然,大叫道:“大人且慢,我是替你去拿甄氏的!”

    李成面色发黑,怒道:“卑贱的生意人,脸皮厚的不像话,给我射死他!”

    “甄氏人且住,廷尉府的大人来拿你了!”

    前方王保又连声大喊。

    噗!

    骤然,他后腰上血迹喷出,麾下马匹也在同一时间栽倒,将他抛了出去。

    王保落地一滚,已摸到了商队的尾巴,抬头怒吼:“甄氏且住,廷尉府来人!!!”

    “混账!”

    话音刚落,一名健壮武差策马而至,将一根绳索套在他头上,将其瞬间拖翻。

    王保咬牙,只能两手死抓着绳索,以免自己脖子被拽断。

    很快,他被拽到李成马前。

    “你狗胆不小啊!”李成气不过,弯腰拿剑鞘猛抽在他脸上,骂道:“甄氏都天黑了,我看你也是找死!”

    王保吐出一口血,也不言语。

    李成一把扯掉伪装:“不用装了,直接鸣锣,让他们原地停下,给我截住甄婉!”

    “是!”

    象征着官差办案的锣声大鸣。

    武差取出大旗开路,摇晃着喝令沿途之人下跪。

    拉的老长的商队,从后往前缓缓停下,人员也陆续跪在道旁。

    队伍前方。

    甄婉从车中探出头来,面露焦急之色:“赵伯,怎么办?”

    赵棠紧握着佩剑,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已可见廷尉府的人呼喝着跨马而来。

    在官府的旗帜面前、在冠冕堂皇的罪名下,根本无人敢挡。

    他呼了一口气,似喃喃自语:“终于是到这一日了。”

    他没有回答甄婉,而是一声大喝:“死士安在!?”

    “在!”

    紧靠马车,拥出来六人。

    这六人如赵棠一般,同样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视人。

    甄氏的基本盘在东海,在雒京的武装力量是有限的。

    再则,雒京毕竟不比地方,不是你想藏多少死士便能藏的。

    皇子们才几个甲卫?

    甄楚河在雒京的死士,绝大多数已经交到了周彻和甄武手中。

    为了不引起朝廷警惕,更安全的方式还是扶植王保这些外围武力。

    所以,连带赵棠在内,只剩七人而已……

    赵棠自胸衣中取出一个纸包,又摘下腰间的酒壶。

    纸包中倾出白色粉末,在酒壶中一晃化开。

    赵棠再度望向车内,声音平静:“宗主不在,请小姐代为赐酒。”

    轻扶着车帘的手捏得极紧:“赵……赵伯……”

    “快!”赵棠喝了一声。

    甄婉跳下马车,一把夺过酒壶。

    随身女婢早已取出碗,分在六人手上。

    “摘牌换酒,谢别主家吧!”赵棠又道。

    六人一手扯下腰间象征身份的甄字腰牌,与酒碗同时高托在手。

    甄婉一手接回腰牌,另一手便将酒水斟下,低声啜泣:“有劳先生……”

    那人便应道:“职责所在,谢主家赐酒!”

    至第二人,甄婉强忍哭声,手抖的愈发厉害。

    接酒的人安慰道:“小姐莫哭,小姐快一些。”

    甄婉瞬时崩溃,脚步急速且踉跄,大哭着替他们斟酒:“有劳先生!”

    酒在碗中晃荡,泛起轻波。

    就如同他们的一生,看似平凡入水,但入喉肠,其烈如火。

    “主家养身,唯以身报。”

    “酒了生死,恩断义绝!”

    这是死士的一生,也是死士的终言。

    最后的狂言,不是对主家的怨怼,而是对自己即将逝去之性命的郑重。

    生为死士、生为忠仆,受主家恩养,没有人格上的独立。

    可当他们饮下这毒酒之后,他们便已彻底报答主家,不再亏欠任何人。

    践死,是义士最雄伟的壮举。

    六人拔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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