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三十一年正月十六,洪范先众人一步独自回了西京。
接下来的几日,他先用两挂万响鞭炮给天南行开门,再跟进了武红绫调职之事的进度,最后亲自将备好的生日贺礼送往天鹏山。
诸事齐备后,他又连吃了几顿别人请的饯别席面,定下在月内远赴神京。
转眼,正月二十五。
西京过了雨水节气,气温回升到冰点上下,松动了城楼上积了一冬的雪。
朝日府内,逢庆作为洪范此次东行的护卫首领,领着八位贯通境手下仔细检查着一应车马装备。
而洪范平日使惯了的日用品则分类装箱,在侧厢房里码得整齐。
其实以神京之繁华,要买齐任意物件都不难,但心腹之人不同——再是武道高手也无法分身万千,必有用得着人的时候。
午后,浅空蘸着青蓝,排云散落。
洪范正规划着明早启程,好避开自金海归来的刘婶他们免去一番离别,却突然得许龟年紧急召见。
“胜州谷西有紧急军情。”
这是他进了提督府衙后许龟年说的第一句话。
突然听到远在数千里外遥不关己的陌生地名,洪范先是茫然,再见许龟年面色凝重,知道不是玩笑。
“什么时候的事?”
他往桌边坐下,问道。
“正月十七虫潮沿恶江一线强袭,二十日先锋兵临铁蛙关;此时恰逢长公主在关内整饬胜遇军,即刻回报军情,隔日得神京固守之命令。”
许龟年一口气说完,见洪范来得风尘仆仆,隔空摄来瓷壶,给他倒了杯水。
“谁晓得只三日后长公主的急件又到,带回的是铁蛙关告破的噩耗。”
“所以是两日前的消息。”
洪范先是点头,再是困惑。
“我记得胜州边疆距离神京有四五千里之远,而神京距离西京又有两千余里,什么邮路能走这么快?”
“不是邮路,用的是飞廉,就是民间俗称的龙雀。”
许龟年回道。
“这种异兽鸟身鹿首翼展丈许,重三四十斤,不仅耐速俱佳且认人认路,一个时辰能飞近千里,从胜州茂彦城抵达神京只需半日,是以价比等重黄金。”
“竟有如此神速异种?”
洪范惊喜道。
三四十斤黄金大约抵几千两银,他现在还不太用得起,但再过一二年便不难了。
“飞廉倒也不算太稀奇,我们掌武院一向有驯养,这次的消息也是它们带来——你若好奇等会说完正事可以拐去州部鸟舍看看……”
许龟年继续说道,语气似有些吞吐。
洪范正想询问叫他来究竟有何事,心中突地惊醒。
“提督刚才说茂彦?”
他急声问道。
“是,茂彦城毗邻恶江,更在铁蛙关之外,正是胜州边防一线。”
许龟年即回。
洪范霎时肃然。
他虽未去过胜州,但相关地理也曾概览。
此州在大华西南角,北连淮阳三郡,东接瞻州。
其内部被嵯峨山与青障山分成东西两部,中间由武圣在千余年前以人力塑造的五十里断肠谷左右相连。
断肠谷东,瑶河纵贯全域后自食心无常境出海,繁华非常。
断肠谷西,边界与虫族相接,地形贫瘠多山,横陈铁蛙、飞燕、雷火三关。
而作为胜州边疆重镇,茂彦城不仅是甘德寿曾经多年戍卫的地方,更是古意新的家乡。
“提督,茂彦城如今状况如何?”
意识到这一茬,洪范坐立难安。
“首先城必然是破了。”
许龟年叹了口气。
“具体消息本座也不知晓,只能说按长公主回信所写,此次虫潮来势汹汹,以至于胜州飞燕关以外都不安全。”
“此外,洪范,其实随军情送达的还有山长的命令,原话是‘紫绶缇骑得此令者当即刻动身驰援胜州,虽救一人、杀一敌亦有功勋,否则不必回神京见我’。”
他细细说道,略有尴尬。
“你虽然曾答应山长会往神京赴命,但到底还不是正式的紫绶天下骑,严格来说没有服从神京调令的义务;总之是否听令,由你自己决定……”
听闻此言,洪范当即明白许龟年的扭捏从何而来。
抵御虫潮冒性命之险,得令不从吃山长挂落,这本是两难。
许龟年早知洪范这两日要动身,若以手中权限将这消息压上少许时日,便能让他完美错过命令,两难自解。
但此节日后若传到山长耳边,很难说会有什么后续。
“我明白了,还要多谢提督传讯。”
洪范郑重谢道。
许龟年露出不解神色。
“提督有所不知,我义兄古意新老家正在茂彦,去年淮阳三郡事毕他便早早归家,如今或正陷于重围,需要一臂之力。”
洪范稍作解释,又问道。
“另,按刚刚山长口谕,是否说胜州不日便会聚集三十多位紫绶先天?”
据他所知,紫绶天下骑大部分都是同境界中的强者,数十位聚在一块能迸发出的能量超乎想象。
“倒没有这么乐观。”
许龟年摇头道。
“武者入了先天境界便可以说是登堂入室,所以紫绶向来是各领任务单独行动——尤其是那些以集恶榜上高手为目标的佼佼者常常会在旬日内追逃千里,一时哪里传得到命令?”
“按本座估计,山长这道命令能在三月前通知到十人都是运气极佳了。”
洪范闻言,双手按膝一时不作回复。
室内沉静下来。
正当许龟年等到不耐的时候,他听到洪范以压抑的语气朝他郑重发问。
“山长的命令中为何没有调遣提督?”
许龟年却是愣住了。
“而且胜州掌武院也定有提督,或许还有数十位本地元磁——纵然他们都栖身谷东繁华处,从红豆城飞临茂彦城又需要多久?”
这几个问题已在洪范心里卡了数年之久,当初洪武的解释亦从来不曾说服他——区区一只扁毛畜牲横跨半个大华尚且只需半日,何况天人武圣?
曾经,他以为是大华上位者不在乎底层死伤——但现在看来关奇迈明显是在乎的。
“庄公曾和我说过,大华立国之本,在上不在下,守疆保民利既在下,便无功劳。”
洪范深深吸了口气,急速说道。
“我当时自以为醒悟,心想人族占据多少地盘,或许本来也不在人心,不在国力,仅仅在于神明们的随口言语。”
“但提督,这样又带来了两个问题:
第一,神明若有约,为什么异族还来骚扰?
第二,疆域沦丧,黎庶枉死,祖龙可以不在乎,萧氏可以不在乎,难道那些本州本郡出生长大的元磁天人们也全都不在乎吗?”
“此前蛇人汹汹而来祸乱金海城,凉州大营那几位元磁将帅不在乎吗?就算他们不在乎,无诤公少时曾经历战乱流离,他也无动于衷吗?”
“明明举手之劳的事,为何所有人都不做?”
洪范把心中疑问连珠炮般问了出来,直问得许龟年沉默。
后者如何不明白,问题里的这个“所有人”自然也包含他。
“不是不愿去,是去不得。”
良久后,他答道。
“为什么?”
洪范追问不舍。
堂下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许龟年注视着洪范,面上犹豫数次,终是转开目光。
“洪范,你未来若能在武道上自立一峰,自然便会知道。”
“好。”
洪范沉沉颔首。
“如是还请提督替我往神京传讯,就说洪范得令,即刻往胜州一行!”
语毕,他豁然起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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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有一个礼拜事很多,没构思也没写,导致更新量又少了。
感觉十月能多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