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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铺路

    皇城,秘书省。

    陈希烈匆匆赶到刊报院,意外地发现新的邸报已经在印了。

    雕版师们已在刻备用的模版,用来同步印刷,工匠们正把刚刚印好的报纸叠好,一片繁忙却又井井有条的景象。

    言可能有这般快速?

    陈希烈不可置信,连忙上前夺过一份报纸看起来,竟真是一份新的邸报。

    第一则消息,赫然是李瓘之子李解承嗣许王之位;再看第二则消息,李谬图谋抑兄长之子不得封,坐罪降为郢国公,罢其官职。

    之后,则是刊了已故的“青钱学士”张骜的一篇判文,总之是说父死子继乃天经地义,不容侄男诈袭。

    “父昭子穆,千龄不易之仪;继祖承桃,万代相承之道。若骨肉无爽,鸣鸠之美克昌;血属不同,螟蛉之子何寄?”

    陈希烈看得眼熟,遂想起来,吏部试时他出的题便是以这判文作答,当时还是他亲自给薛白誊写了一遍。

    再看后面几则消息,有说农事的,乃从《齐民要术》中摘录,添了详细解释,讲了牛羊病了如何医治、如何用粪种泰地、如何防治虫害;也有说文事的,再次提醒学子

    可到东院借阅图书;最后则是诸多歌功颂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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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式两份的邸报依旧是满满当当,陈希烈怎么也想不通,薛白是如何在短短一两天内就制作出这么完善的雕版。

    更没想到,他一问,薛白就说了。

    “简单,只有三四个时闻是现刻的,旁的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比如《齐民要术》的雕版就有好几套。

    “还真是如此,旁的都不是时文。”

    “雕版也是有讲究的,如何编排,如何分段,还有一部分版面直接用的活字。这其中学问大了,左相若想知道,我们可找机会慢慢说。”

    陈希烈笑着摇摇手,道:“圣人已有意另设刊报院,我这秘书少监马上就要管不到了,何况吏部差事还忙。不妨先谈谈,薛郎若升迁想往何处高就?

    其实他更想谈的,是薛白离开之后,想举荐谁来主理刊报院事务。

    关于刊报院的官职,李林甫已经有了很成熟的想法。打算设置院直一人,官职斯、品;院丞二人,官在六品;主编官四人,从七品下;修撰、检讨等官,从九品下;其余则是吏员、工匠。

    院直大概只能由圣人钦点,主管审核、监督之事,这点李林甫心里是有数的,要谋的便是院丞、主编这些真正负责做事的官职,且必须掌控在手中。

    而薛白的配合也至关重要,邸报是由他首创,举荐的官员能否得到圣人的首肯,薛白的话语权很重;修撰、检讨、吏员、工匠等人,必然要继续沿用现成的;另外邸报的发散途径还在薛白手中。

    这些问题谈定了才是至关重要的。

    “左相之意呢?”

    “凡入仕初授地方官,以畿县尉最佳,薛郎可有意太原畿县?”

    “不急。”薛白道:“我年轻资历浅,还是在秘书省随左相多多学习为妥。”

    陈希烈笑道:“你是才华横溢的状元,与我这老朽还有何好学的?还是早早升迁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薛白懒得与他多说,道:“办完这一期邸报,我还得随驾华清宫,左相见谅,恕不能奉陪。

    陈希烈还待再言,眼见这竖子转身要走了,不由大为焦急。

    等薛白随驾华清宫数月,只怕已与圣人敲定了刊报院的官职人选,到时杨当上可直达圣听,下可操控舆情,绝不是右相能接受的结果。

    “长安县尉是真的不行,不合规矩。除此之外,你还对何处有意?老夫分你子啾。”

    此时薛白若信了陈希烈,待这位左相变卦,又要处于被动,因此他依旧不透露,只道:“左相不必为我着急,我再想想。”

    长安城的酒肆茶楼中,依旧有商贩正在兜售着民间小报,兜售的目标往往都是那些衣着光鲜的酒客。

    这些一心想结交权贵之人,最是对权贵们的私事感兴趣,偏平时千方百计也难以打听到。

    时兴的《天宝时闻》上的内容正流传开来之际,官府邸报一出,却是迅速将小道消息推翻了。

    既然圣人能让李瓘的儿子承爵,足可证明流言蜚语都是假的。

    办过此事,薛白又去与杜始见了一面。

    “你倒是一点也不徇私。”杜始道:“将我民报上的消息完全压了下去。”

    “不徇私才不会让人怀疑那民报也是我们办的。

    “真没人怀疑吗?”

    “也许有。”薛白道:“但若是我想散播谣言,不应该用报纸这种大家都会怀疑我的手段,只要你没留下痕迹。”

    “放心。”杜始道:“我早就买下了一家刊书坊,雕版用的就是书坊里的工匠,手艺一般,印了报纸之后,这批人已经全送到扬州去了。”

    “发散的渠道呢?”

    “雇了一群人,将报纸送到几个酒楼茶肆让他们帮忙派发,没避着丰味楼。有过邸报的经验,他们都很愿意。”

    “一份卖十钱?”

    “我们没收钱,但毕竟不是官府要求免费派送的,酒楼茶肆也要从中牟利。”

    薛白很谨慎,又问道:“送报过去的人呢?

    “雇的,一开始就没见到我们的人。”杜始道:“我也没刻意往李谬或陈希烈身上引。任北衙去查吧,查不到我们的。”

    “那《珠胎记》找谁刊的?”

    “我听你的,将这故事送给几家书商,其中有人润色了一番刊了卖钱,与我们无关。”

    “你放心,线索全切断了。”

    说着,杜始微微得意,道:“而且所有的内容,我都是抄的他们放出的谣言,没有一个字是我们的主见,如何能查到我们?

    “那就好。”

    他们做的无非是把李谬、陈希烈做的事刊出来,从口口相传的捕风捉影变为实实在在的文字,具象化、夸张化,并把这两件独立的事合二为一,提前呈到皇帝面前。

    北衙狱。

    “我招,我觉得那两个孩子不是我阿兄亲生的,一定是徐氏与旁人私通生下的。苦于没有证据,于是让管事到王府后宅布置伪证……此事我认。”

    李璎满脸晦气地低着头说着,又道:“但谣言不是我放出的,我不认为与徐氏私通之人是李珍、张咱,应该是另有其人。

    “谁?”

    “我不知道。”李谬道。

    “那你可有放出徐氏与人私通的谣言?”陈玄礼问道,“说实话,我都找得到。

    “有。”

    “怎么说的?

    就徐氏与人私通,孩子不是我阿兄的。”

    “如此简单?连奸夫姓甚名谁都没有?”

    李谬愣了愣,道:“哪用这般详细?”

    陈玄礼问道:“你知道李珍、李瑁、张咱、薛白等人曾说过要阻止你夺嗣吗?

    “知……知道。”

    “因此,你们在传谣之时,便指他们与徐氏私通?”

    “这...”

    李谬倒没想过是否下人做事时演变成这样,只觉陈玄礼有些啰嗦了,最重要的罪名都承认了,还管这些旁枝末节。

    陈玄礼又问道:“你找谁刊的那些报?”

    “我…我没有找人刊报啊。”

    “再问一遍。”陈玄礼脸色冷峻下来,“你找谁刊的报?”

    李谬正不知如何回答,忽有禁卫匆匆赶来,向陈玄礼附耳禀报了几句。

    回禀圣人,臣查到谣言的源头了。”

    “说。”

    “李瓘才病倒,李谬收买了一群闲汉到青门各个酒楼造谣徐氏与人私通;但关于张拍、薛白的谣言则是另有其人放出的……臣查证过,确是两批人。”

    “谁?”

    “陈汉,在平康坊南曲收买了一帮无赖,其中有人跟踪薛白,到处说‘状元与虢国夫人交情匪浅’。”

    陈泌是谁?

    “是左相的儿子。

    李隆基没有半分惊讶,脸色波澜不惊,问道:“陈希烈在何处刊的报纸?”

    “最初散发报纸之人分文不取,没找到他们,估计是已经撤走了…...想必,左相主理秘书省,会刊些报纸也不稀奇。

    朕只是奇怪。”李隆基淡淡问道,“他既主理秘书省,为何刊出的报纸做工如此粗劣?”

    陈玄礼不知圣人这句话是发怒还是讥讽,小心翼翼应道:“臣不知。”

    “不必再查了。”

    “遵旨。”

    高力士不由疑惑,问道:“圣人为何轻轻放下?”

    “无非还是那些心思,无趣。”李隆基淡淡道:“李谬连兄长留下的官爵也想夺,陈希烈则是看到了刊报院的权力,两人一拍即合。高将军你看,苍蝇飞来飞去,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左相为郢国公刊报?”高力士讶道:“可左相与嗣许王同衙为官,关系和睦.…..说到一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老奴才看明白此事的原由,还是圣人独具慧眼啊。

    “看得太透,少了许多意趣。”

    “无怪乎圣人要把刊报院从秘书监分出来。”高力士道:“原来是禁止左相染指刊报院啊。”

    李隆基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再次显出了站在云端俯视众生、洞悉一切的表情。

    众臣都很敏锐,都已意识到刊报之权,想要抢。像一群狗正推搡着,看着他手里的骨头,但他不急着把骨头丢出去,需要看看哪条狗忠心,哪条不忠心。

    偶尔一两个瞬间,李隆基也考虑过李珍、张珀、薛白等人在此事中的角色。

    偏是他看得透彻,知薛白只想用刊报之权换一个升迁的官位,早就通过杨家姐妹在谋官了。李珍、张咱则是他最偏爱之人。

    如此,他要怎么样的结果,就已经很清楚了。

    “高将军,拟几道封官旨意。再传旨下去,明日起驾华清宫.….”

    丰味楼。

    杜始翻了个身,有些好奇地看向薛白,问道:“其实我还未完全明白,我们费力做这些,好处也太少了吧?”

    “借着李谬诈袭夺爵之事,陷害两个宰相一把,以免他们找我麻烦?”

    “太行险了。”杜始最了解薛白,道:“若只为这个目的,大可以不必如此。事实上,向贵妃坦诚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让你试着发行民间报纸?牛刀小试嘛。”

    “我本打算徐徐图之,偏因你要这般做,反而不得不暂避一阵子。说,还有何目的?”

    薛白道:“倒也没旁的,以此举试探一下宗室的反应,结交一批人。”

    “太常寺礼院的李,他父亲李义珣曾遭李璎陷害,我这么做能赢得了他的好感;另外,宗正寺许多人也讨厌李谬。”

    “他们可不知是我们出手。”

    “我印的邸报。”薛白理所当然道:“邸报一出,正视听。李缪被降爵罢官,大快人心,不是吗?”

    杜始问道:“可你交好这些宗室有何用?”

    薛白微微笑了一下,显得有些神秘。

    他少有事情瞒着她,此事却不急着全盘托出,沉吟着道:“我们得罪死了李亨,而废立之事,宗亲的话语权还是不少的。”

    “想得这般远?”杜始在薛白肩上咬了一口,追问道:“我看,你是想要李瓘那遗孀徐氏的心吧?邸报一出,她一定对你感激万分,也许恨不能以身相许呢。”

    薛白摇了摇头,倒还真没想过这一方面。

    杜始却不肯让他还有心力去讨好徐氏,附到他的耳边,低声道:“我想吃独食次日,晨鼓声中,薛白穿过长安街巷到了虢国夫人府。”

    府门处,下人们进进出出,都在忙着准备行李。骊山虽不远,他们却是把平时需用的器物都带上,装满了许多车钿车。

    到了内院,只见明珠正在侍候杨玉瑶梳头,青岚也早早准备好了,抱着个包裹站在一旁。

    “你这妾氏,让她把包裹放下,没一会就抱起来,也不嫌累。”

    薛白一来,杨玉瑶便取笑了青岚一句。

    她今日穿的是男装,因路途中有时候她也是要骑马的,上前抱着薛白的胳膊,问道:“我这般好看吗?

    “比我俊些。”

    “呸,公务可都忙好了?偏是临时出了这许多事。”

    昨夜忙完了。

    杨玉瑶这才安心,她是个会疼人的,柔声道:“那等到了平坦的路段,你在马车上睡一会。”

    薛白道:“这时节还是谨慎些为好,我以太乐丞的身份随行,到了骊山再偷偷来寻理。

    这是因为杨玉环早已安排好让太乐丞随行,他并没有跟着杨玉瑶的马车走的道。

    那夜里你过来,我给你去去乏。

    杨玉瑶柔声说了一句,转头又摆出雄狐的架势,吩咐道:“出发。”

    杨銛、杨家三姐妹的宅邸都在宣阳坊,加上杨钊如今打点太府颇有成效,也把宅邸搬到了宣阳坊以南。这次,杨家堂兄弟姐妹五人都要随驾,如同斗富般地摆出车马。一时之间,场面蔚为壮观。

    杨家五队车马装饰各异,远看挂的皆红色绸布,近了一看,五种红色却各不相同,仿佛云锦集霞,若百花之焕发。

    随行的仆役衣着光鲜不提,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婢女,身披彩帛,显出白嫩如藕一般的胳膊,佩戴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身上的香气飘满长安。

    这般一路出了城,在城外才汇入御驾。

    放眼望去,只见漫天遍野都是旗帜,如同打仗一般。

    薛白策马离开了杨家车队,很快便陷在了官员之中,找不到太乐署的所在。

    “薛郎,在找什么?”一辆奢华的马车中,张填掀帘问道。

    “回寺卿,我找不到太乐署的队伍。”

    “我带你过去。”

    张填大喜,当即别过妻子,下了车驾,翻身上马。

    他却没带薛白去找太乐署的队伍,而是很快与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瑁等人混在了一起。

    “看,我带谁来了。”

    “薛郎干得漂亮,邸报一出,教李谬狗贼还能散播谣言否?”

    李珍对薛白尤其热忱,仿佛经此一事,彼此便是共同患过难了一般。

    “歧王客气了,我不过是做些为人臣子应该做的。”

    “李谬偷鸡不成蚀把米。”李珍显得十分畅快,道:“方才我等已接了旨意,你可知我如今任何官职?”

    薛白故作一愣,执礼问道:“可是……兰台太史、秘书监当面?”

    “哈哈哈,正是!”

    李珍仰天大笑,动作潇洒豁达,真是像极了李隆基。

    说罢,他招手拉过嗣薛王李瑁,又问道:“再猜,我三弟任了何职?”

    薛白目光看去,李瑁只是微微含笑,显得很沉稳克制。

    “薛王可是官任宗正卿了?”

    “不错。”

    “恭喜薛王。”

    李瑁点点头,道:“薛郎果然聪慧过人,你我往后该多多亲近才是。”

    “求之不得。”

    “让李谬把这些年谋得的官爵通通吐出来才痛快。”李珍笑了笑,之后道:“你可知秘书少监换了何人?”

    “不是一直由左相兼任吗?”

    “圣人体恤他辛苦,让韦述任了秘书少监,主持编书一事。”

    薛白应道:“左相确实是太辛苦了。”

    众人继续闲聊着,之后还聊到一桩小事。

    “庆王一心要为他的嗣子谋官,这次终于是谋到了。”

    “听说是许了李俅秘书监。”张咱道:“但现已归了歧王,不是吗?”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李珍道:“圣人任李俅为卫尉卿了。”

    “是吗?”张珀略略沉吟。

    “至于殿中监一职,则给了李承宏。你们看,李瓘、李谬兄弟,一死一贬,皆大欢喜啊。”

    “不错,皆大欢喜。”

    几个宗亲纨绔们哈哈大笑。

    薛白驱马故意落在他们身后,只陪着笑了笑。

    这件事上,他只是稍稍铺了点未来的路,没有得到任何明面上的好处,也没有一官半职落在他头上。

    当然,他冲的也不是这一官半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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