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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风起

    “.”

    正在这时,林外忽然又有纵掠之声,而且极快极重,裴液刚刚按剑扭头,其人已显出身形,正是隋再华。

    “我一出来,就先通知隋大人了。”无洞对少年交代一句,扭头道,“可惜,没有赶上。”

    隋再华打量着四周:“怎么回事?”

    “剑腹山被封锁了。”无洞简述一二,“.外面如今只有我们几人,刚刚我们击退了【大司山】,但我们之前说过,欢死楼还有三位高层——戏主、影子和【曹】。”

    “萧庭树已确定了。”

    “嗯?”

    隋再华取出一张戏面:“元武峰找到的,‘曹’面。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搜查,但鹤检这里好像更急些。”

    无洞凝眉接过,裴液同样偏头去看,确实是欢死楼戏面特有的流润鲜艳,上面还有明显佩戴过的痕迹。

    “萧庭树竟然加入了欢死楼”裴液蹙紧眉毛。

    “所以更合我们的推断。”无洞翻转了两下这张戏面,“萧庭树不是作为崆峒一方的代表和欢死楼接洽,是有一个地位更高的人做了这个决定,而后,正如他允许欢死楼侵入崆峒,戏主同样将欢死楼的一个高位交由了萧庭树——这是合作的基石。”

    隋再华看着无洞:“大司山?”

    无洞勾了下唇角:“我们刚刚还在谈——这位大司山不可能背叛崆峒。”

    “.”裴液看了老人一眼,他还没有说出理由。

    但隋再华却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结论,他轻轻抚了抚剑柄:“那么在崆峒,比萧庭树地位更高的也就只有两個人了。”

    “你记得我们来的路上,查阅过本代掌门一脉的往事。”无洞倚靠在背后的树上,琉璃和隋再华的抵达令他身体放松下来,“纪长云和萧庭树十分生疏,几乎是师兄一手带大了这位关门弟子。”

    “剑腹山的感剑之法,同样是柏天衢所衷。”无洞手指轻叩着剑鞘,“若是这位师兄托付,萧庭树会尽力而为,也就不足为奇。”

    “我此去也查证了一点。”天色在东方渐曙,隋再华打量着裴液,取了枚伤药递给他,这位大人似乎没有倚靠的习惯,总是简单、干净而挺拔,“纪长云被排除门派之外,甚至超乎我们的预想。”

    “萧庭树对其敌意甚大,绝非虚假。柏天衢在位时情况如何不曾知晓,但当萧庭树在位之后,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隋再华停顿一下,扫过两人,“崆峒山阵之中,剔掉了他的真气纹。”

    “.”

    崆峒山阵启用之后凭依真气出入,萧庭树做出这种事,确实如老人所说,是几乎把纪长云排除在门派之外。

    无洞眯了下眼,隋再华看着他,两人一时安静,忽然无洞转头看向旁边若有所思的少年:“喂,我们裴少侠怎么看这件事?”

    “啊?”

    隋再华也微微一笑,移眸过来。

    “我觉得不太对。”裴液蹙紧眉头,“师徒间的关系再紧张也不应当做出这种事。萧庭树不像如此狭隘之人,于名于实,这种行为对崆峒的伤害都太大了。”

    “不错。”无洞点点头,对隋再华一笑,“你瞧,我说他见识虽少,但很聪明,有分寸。”

    隋再华含笑瞧了少年一眼:“他最耀人的还是剑术,别的都是耽误。”

    “你眼里只看得见剑术。”

    “在其位自然谋其政。”隋再华一笑,扯回话题,“所以,萧庭树如此过分地对其师展现敌意,乃至有撕破脸皮之嫌,并不因他有多恨他而是仅仅是不想让纪长云接近崆峒、接近剑腹山。”

    “因为这里全都是柏天衢和欢死楼媾和的痕迹。”隋再华继续道,“纪长云生性孤傲,便也真的不再露面。若非明绮天问剑至此,或者崆峒有什么厄难,也许到死他都不会再出现在崆峒弟子之前。”

    “还有一事可以佐证。”无洞直起腰来补充道,“在刚刚对裴液的伏杀中,纪长云并没有出现。”

    裴液眼睛一张,确实如此,若纪长云站在欢死楼一方,那么在他和大司山的联手之下,刚刚自己已然人亡珠失。

    隋再华沉默一会儿,望着远处的山巅,轻声道:“但这种情况,仍有几处疑点。”

    “其一,戏主何在?”隋再华目光落向两人,“在博望时,瞿烛扮演戏主出手,那么【司马】自己在做什么,他的行踪又为什么需要遮掩。”

    “其二,柏天衢性情虽然偏激,但其实爱护门内弟子远甚于纪长云,当年江湖皆言他护短,萧庭树犯了错,也是他强硬护下。这样一个人,是否真会为了‘剑藏’残害同门?”

    “其三.”

    “其三,萧庭树的决绝过于奇怪。”无洞接过去,“这也是弥漫在整件事情里的吊诡之处,我想刚刚裴液面对大司山时也一样诧异。”

    裴液一怔:“.是。”

    “崆峒是道启会三十三剑门之一,持有大唐金册,无论怎么去看,前途都足够光明。”无洞道,“为了剑藏和欢死楼有些合作尚在理解之中,但既然朝廷看过来,那就应当割触断尾,划清界限才是,岂能和欢死楼一条路走到黑?”

    “这个理由,恐怕只有萧庭树知道了。”

    “不错。”

    “话止于此。”隋再华安静了片刻,回望来路,“我亲自去找纪长云,请他执掌如今崆峒。”

    “还有一事,朝少陇发信吧。”无洞提醒道,“敌在崆峒之内,摊子铺得很大,可以遣人来了。”

    “魂鸟不是在?你向仙人台传便是。”

    无洞一笑:“【流风】另有任务。”

    隋再华点点头,也未再多问,只看向无洞,停顿片刻:“那就,别过了。”

    无洞同样安静地看着他:“别过了隋大人。”

    隋再华纵身而起,来去皆如惊鸿,长剑仗身,所经之处,树木纷纷为他分开到了。

    天色越发白了。

    裴液看着其人身形消失在视野中,转回头,无洞正抽了一张信纸,就垫在沾血的膝盖上开始书写。

    凌晨淡月,老人双腿一盘一伸,分明是极随意的姿势,裴液却偏偏从那谨慎缓慢的落笔中看出一种罕见的郑重。

    “.您写什么?”

    “尚未证明的推断。”无洞低着头,“.寄给你想不到的人。”

    “.”裴液重新坐下,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大人,关于‘影子’,您有什么看法吗?”

    少年瞳光熠熠地看着他,刚刚他们谈了很多,但少年一直放在心里的这道身影,却仿佛就此隐去。

    “你觉得他在崆峒吗?”

    “当然。这阵就是出于他手,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没道理不在。”

    “是的。但他永远不会用自己的面目露面。”无洞看着少年,“或者说,他已经没有自己的面目了,不是吗?”

    “.您觉得一个人能在几天之内修好断臂吗?”

    “对于一位器道大家来说,做到外人看不出来的程度,轻而易举。”无洞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转眸认真道,“瞿烛一定是在活动的。按你的节奏继续追查就好。现在你揭开了【大司山】的面纱,非常好,可以回去稍作整理,也许很多事情就自然浮出水面了。”

    “回去?”

    “是的。”无洞看着他,“‘藏剑阁’还没有细查不是吗?另外如果对方没能在伱的身上拿到‘夺魂珠’,又会转向哪里呢?”

    裴液心肺猛地一缩。

    张景弼依然还在执法堂中。

    “我们已调各峰峰主过去了,但可能还是不保险。”无洞嘶砺道,“你要去防一防。”

    “好。”裴液蹙眉想着,握紧了剑柄,“那,您呢?”

    “我”无洞轻轻敲着笔杆,“裴液,你再跟我细致地讲一遍【照幽】中发生的事吧。”

    裴液一怔:“.好。”

    他调整了下坐姿,开始将【照幽】中的那座寒风清月的静谷巨细无靡地一一讲述给这位老人,自己也重新经历了一遍那段跨越三十年的故事,语罢之时,冷月已经淡去,白日清晰地挂在东方。

    无洞只是搁下笔,阖目静默良久。

    “你知道吗,”他睁开了眼,微哑轻叹一声,“从你第一次寄信告知我这些事情开始,我就不断地产生疑问.可惜它们都不是这些往事本身可以解答。”

    “.”

    “牵刀丝、牵刀丝啊”老人深深呼吸了一口,灰白的凝眸直视缓缓跳动的冷日,“为什么他也能以之勾勒出【牵丝】呢?”

    裴液下意识低头看向老人手中的那柄异美之剑:“您说谁?”

    气氛一时安静,无洞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其实裴液心绪也没太在这上面,他不断思考着瞿烛会在做什么,一些难以解释的吊诡之处已经开始挤满他的内心。

    ——瞿烛既然在崆峒之中,为什么刚刚的藏剑阁伏杀,他没有来帮助大司山呢?

    甚至再往前去想,为什么取魂张景弼的时候,瞿烛都没有出现呢?

    宁肯让江、席二人出手,任由他们一被自己发现就失败。

    在这片山门之中,究竟还有其他多么重要的事?

    忽然耳边传来老人一句梦呓般的轻声:“若他们是一个人呢。”

    裴液猛地一悚,扭头盯向老人。

    无洞却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边,整个人如同僵死,灰白的眸子凝成两枚琥珀。

    良久,他缓缓松懈下来,仿佛陷入日暮黄昏的安静。

    “从进入仙人台后,我几十年来破案千百,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奇案。”无洞轻声道,“让我第一次觉得,我能力不足.掌控不住它。”

    “.”

    “但还好还有隋大人在。”无洞喟叹一声。

    “隋大人?”

    “是啊。我认识他很久了,约有十大几年,过去几天里,我们也彼此共事.”无洞静静看着天边,忽然再次低头提笔,“我相信他。”

    “.”

    “你去吧。”无洞道,“事不宜迟。”

    “那您呢?”裴液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我当然也有我要查的事情。”无洞低头疾笔,面容已再次凝为了那种锋利的冷硬,“别过了,裴少侠。”

    裴液没有得到任何透露,但这一刻却忽然觉得老人要做的事情危险得多,犹豫了一下道:“我把琉璃给您。”

    无洞一怔,抬起头来注视了他片刻,含笑摇头:“绝对不行。”

    “走吧。”他摆了摆手。

    裴液行礼,转身离去,但纵身而起,立于树梢之后,身后却忽然又传来一道语声。

    “裴液。”

    少年转过头去。

    无洞依然坐在树下碎岩之上,灰发散乱,衣上的旧血已开始落定为斑驳。

    “我是要赌一把,孩子。我离开,是因为我不帮你了。”

    “.”

    “接下来,你可能会过得很艰难,很痛苦,还可能会死在这场漩涡里,谁也不能保证任何事情。”无洞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但如果赢了我们就彻底赢了。”

    “.什么叫彻底赢了?”

    “我已经决定了。”无洞没有回答,只咧出个可怖的笑,再次低下了头,“别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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