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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此岸

    裴液深深喘了口气,才完全回到现实的境界之中,似仍能感受到那高渺九天的意志朝他垂落下来。

    这里确实只是一座黑暗冷寂的洞窟,只是大得吓人,裴液轻轻弹了下剑身,铮鸣声在明显的间隔后才回音入耳。

    在确定了周围确实没有危险后,他才转向身边紧张望着他的少女,她的双手一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你还.好吗?”李缥青有些沙哑道,刚刚离开的那一幕依然存在于脑海。

    “没事了。”裴液低声,心神其实仍有被压覆之感,但这时更逼近极限的是身体,“.没事。”

    “你身上血腥味好大。”

    “没事。”裴液反手握住少女冰冷的手,他并非这时逞强,而是少女的情况看起来确实更加危急,苍白的面庞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如一枚精致半碎的琉璃薄壳。

    “你怎么回事?”裴液低声道,他进入衣丹君心境后,就已见她这幅难禁一触的样子,但当时根本来不及询问。

    “.我点燃了第五毒。”少女细细喘着,低声道,“但是.我勘不破它。”

    “它是什么?”裴液听她说过,心毒烛剑相成相抗。

    “不知道。”少女虚弱一笑,她的嘴唇已几乎和面颊一个颜色,“我只是又想起前些天”

    她咬住下唇,声音柔弱的委屈:“.你不喜欢我的时候。”

    少年心中一揪,连忙环住了她:“没没不喜欢你.”

    李缥青把头埋在他颈间,低闷地“嗯”了一声,一动不动了,身体还是微微颤抖。

    但裴液慌了一会儿,好像知道她在面对什么了,把她抱得更深了些:“我就在这儿呢。”

    “.裴液,我总感觉.我们会分开”李缥青阖着眼眸,眼睫微微颤抖,痛苦道,“我忽然发现我们好像好多地方都不合适在一起,你知道吗,我——”

    “不会的。”裴液打断了她,他不知道少女内心在经受什么样的迷折,也许就像一条清澈河底的泥沙被整个翻了上来,他努力为她指出清晰的道路,“那是迷障,缥青,你不想我们在一起吗?”

    “.想。”

    “我也想。”少年低声道。

    少女轻轻颤动了一下,呼吸仿佛平稳了一些,她没再说话,两条眉毛蹙着微颤,心中的河流仿佛在剧烈翻腾。

    良久,她忽然又紧紧抱了下裴液,阖目带着些哭腔:“我知道裴液,但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阻止我选择你。有一道声音.我一直听不清。”

    “别理它。”裴液握紧她的手,毫不犹豫地给她所需的支撑,“我们现在才是真实的不是吗?”

    “.嗯。”

    “别担心,我永远喜欢伱的。”裴液低声道,“.你可以一直向我确认。”

    少女一下安静了下去。

    “.我知道了。”身边少年切实的支撑真的给了她力量,良久,李缥青贴在他胸口,低声喃喃着仿佛说给自己,“我已经把翠羽带过难关了,现在一切都很好,《玉翡剑》大家都在学,天山也立在我们背后,我不用想太多.”

    “是的。”

    “.嗯。”少女闭着眼,身体缓缓平静了下来。

    一道明亮的光从天上照进了河底,那是夏日的太阳,这温暖流淌进冰冷的窒息中,那些塞住心窍的浓雾开始消散。

    少女终于握住了这明亮的一极。

    感受到心口的呼吸缓缓平静下来,裴液才松了口气,以剑撑着,缓缓坐在了地上。

    李缥青睁开眸子,身上的虚弱依然明显,但双眼之轻松有神已肉眼可见。

    裴液这才来得及细细回视自己心神境的一切。

    他重新回到这片密林镜湖,它与身体的联系已重新畅通,承接触手时仙君那天倾般的逼面之感也已远去,但裴液知道,在青冥之上,祂的目光不会再离开自己。

    螭影游荡在这里,已一言不发地停驻了许久。

    裴液睁开眼睛,身体盘坐于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台之上,只是掌心已离开天穹垂落的长须,裴液绝不肯再去触碰它,但如今即便在自己的心神境中,他也无法离开这里。

    螭龙就在他旁边,裴液顺着目光与它一同看去,心中顿时重重一坠。

    “没没用吗?”他轻声道。

    在视野之中,这包裹心境的鹑首如一个撑起天穹的泡泡,更无垠的瑰丽画卷包覆了它,而仅仅是他离开的这么一些时间,鹑首明润的表面就已被穿刺下来,薄膜裹着瑰丽的颜色从天地四方朝这座心境渗透。

    高台之下,紫笋如遇春雨。

    黑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正常的,这幅图侵蚀心境的本质也是建立在鹑首之上只是其中是龙君逸散的意志。我想,她们诏子面对这幅图时,本来也不能全然遮蔽,鹑首只能尽量削弱这种入侵,但于一個人而言,心神境实在太脆弱了——杨诏人在后面几年,身体和精神应当都已出现了异化。”

    “.”裴液看向它。

    “至于你现在的心神境”黑螭又安静了一会儿,“首先,我们把它按层次拆分清楚。这幅诏图并非存在于现实之中,它是一幅心神之图,它与现实的联系,是通过寄主。”

    裴液缓缓点头。

    “衣丹君就是建立了这条通路,诏图——心神境——躯体——现实,如此,诏图就入侵现实,紫竹林,就是这样弥散出来的东西。”黑螭道,“如今我们把诏图——心神境这一环用鹑首截断,就暂时将诏图化为了一样可供携带的东西。”

    “但这个过程的压力,全部由你承受。”

    裴液安静看着:“但杨诏人在这样的压力下,不是坚持了三十年吗?”

    “.是的,但你不同。”黑螭轻声道,“因为在诏图背后,还有更高的一层,是太一真龙仙君。”

    “.”

    “你知道,祂在天地封锁之后,非以极特殊的情况,无以降临人间。”黑螭继续道,“但天地封锁只是足够把他隔绝起来,而非完全的阻断。所以,当祂探不过来的时候,从封锁的另一边伸过去一截触手.这条通路也就建立起来了。”

    “.”

    “你可以把这‘触手’视为一种‘联系’,祂不能触及人间,正因联系不够强。”黑螭轻声道,“《紫竹林龙仙秘诏》,就是这样一道强联系。”

    “它依然不能接引仙君真意下凡,但已能承接到祂弥散出的意志的影子,也就是我们一直感受到的那种高渺。聆诏神子居于这种高渺中,可以冥冥灵灵地感受到一些仙君真意的投影,这种朦胧的诏示,就是烛世教与仙君沟通的方式。”黑螭继续道,“所以,你应当可以明白,仙君能对这幅诏图施加影响,比如.为它的侵蚀提供一点微渺的支撑。”

    “.”

    一点微渺的支撑,就令他的生命从三十年缩短到可以望见的终点。

    “对诏子做这些事没有意义,但如果你的心神被诏图侵蚀殆尽你知道,你这具躯体和祂的联系有多强。”

    “.我会先一步去死。”

    “祂不知道,抑或,也不在乎。”

    少年一时安静。

    “没什么好处吗?”他忽然一笑,“咱们忙活半天,难道就是为了来接祂下凡的?”

    黑螭看向他,冷沉的碧眸也罕见生出些笑意。

    裴液眨眼看着它。

    “没有。”黑螭冷静道。

    “.”

    “你可以把不停地祂放进来,然后杀死吃掉,一天三顿,三月宗师,一年天楼。”黑螭建议,“或者寂寞了可以跟祂聊天,反正祂日日夜夜都在看着你。”

    “哈哈。”裴液皮笑肉不笑地配合它的冷笑话。

    “.如果你真的执掌这幅诏图,就相当于掌握了那座真幻交合、心物合一的紫竹秘境。”黑螭敛起眼神,认真了些,“当然很多事情就都可以做——但我们现在丝毫不敢放它进来,还是先解决你活着的问题吧。”

    这话落定,一人一螭又陷入了沉默,他们看着这神冥的天空,可以想见明绮天的斩心也不会有用处了。

    但也就是在这样天地倾覆般的压迫中,他们忽地同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当这幅仙图在少年的心神境完全展开之后,另一种同样令人屏息的变化开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这图景之上。

    那从天边而下的蜿蜒,在将近裴液头顶时,有一团绞紧的缠绕,裴液本以为那只是一处形态,但现在,里面绽出了明白的光。

    无法形容这一幕对少年的震动,他这时才知道,右上接天蔓延的那两条细微幽蓝原来并非图上原有。

    那也不是长须的纹路,这样不规则的东西原来是伤裂。

    它们沿着长须蜿蜒的趋势一直追溯到了人间,而且越往下,越明显;越往下,越密集,瑰丽的龙血在这些裂伤中宛如星空。

    直到它最密集的中心,正在这绞紧的缠绕之上,一柄白色的小剑插在那里。

    那不是金铁,连玉也显得俗,它仿佛是一样实体,却如同用一片天空铸成,囊括了长风高雪,冰天淡云。

    这就是那十万丈血裂的源头,仙君真身伸下如同天覆的长须,被它如钉蛇般插在空中,瓷裂般的瑰蓝一直弥漫到接天之处。

    “.”

    裴液久久不能言语,在他身后,十丈高台的背面,这枚小剑投下的却是一片圆形的影子,极致的规整和完美,清空了一切紫竹白雾。

    裴液没有看见后面,但他已在心神境的边缘瞧见了这完整的一幕——一颗明珠之中缀着小剑,把这幅神幽画卷烫出了一个突兀的洞口。

    但这副形态没有持续太久,那长须重新缠绕,再次完全裹住了这枚明珠小剑,裴液的心神境重回深幽的压覆。

    “.那是,什么?”裴液怔了一会儿,忽然灵醒,“——我们把它取出来!”

    “它早已不在那里了。”黑螭有些惘然道,“那只是往日发生的旧影。”

    “.”

    ————

    裴液再次睁开眼睛时,体内正被输入清凉的真气,他回过头,再次对上少女忧心忡忡的眼睛。

    “没事了。”裴液对着她一笑,“有些危险,但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你的伤势.”

    “.”裴液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还是抬头看着少女,露出个有些神秘的轻笑,“我打它们,不怕受伤的。”

    “.啊?”李缥青一怔。

    裴液用剑撑着站起,身体沉重的破碎感简直触目惊心,他一直在处理心神的问题,但其实身体也早已到了濒死的界限。

    李缥青连忙扶住他:“你做什么?”

    裴液将目光投向前方,在那里,聆诏神子失去意志的妖异尸躯瘫在地上,一片黑寂之中,血与伤仍然散发出幽蓝的荧光。

    裴液一步一步挪过去,伸手轻轻按上了它的天灵。

    李缥青怔了一下,少年已先反手握住她的手。

    “吃点东西。”他虚弱笑道。

    李缥青尚未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令她几乎窒息的一幕就出现在眼前。

    如同坚冰投入烈火,金铁熔为炎流,聆诏神子的整个身躯就从少年的掌心开始液化,鳞片、血肉、骨骼.一概化为了一种血一般的幽蓝液体。

    然后尽数往裴液的掌心没去。

    少年吞食怪物,两者角色如同颠倒,无法形容这诡异一幕带给少女的情绪,她瞳孔缩紧,身体几乎再次颤抖起来。

    随着瀑布般的幽蓝涌入少年掌心,他破碎的身体缓缓挺直了起来,筋骨重塑,流溢的血肉也重新充盈一副重伤之躯是在几息之间,就已焕发新生。

    此时神子尸躯已消去大半,但这吸食仍未停止,少年的气势开始节节攀高,直到忽然跨过了某个门槛,那些瑰丽的流光才尽数没入少年的掌心,另一份生长开始在少年的体内进行。

    黑暗的洞窟中,这幽诡的一幕实在如仙如鬼,让人不得不想象少年人皮之下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李缥青有些嗓子发紧地看着身旁之人,嘴唇苍白地轻声道:“裴,裴液,你.你怎么了?”

    她实在不能不去想在刚刚的过程中,少年是不是已被什么东西替换。

    而完成了一切的少年只是寂静着,徒留一个一动不动的背影。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冰冷地对身旁少女露出一个轻轻的笑:“接下来要吃掉的,就是你了。”

    “.”

    李缥青绷着的身体一下放松下来,嘟嘴一笑,贴在他身前高高踮起脚尖,把修润细白的脖颈挺在他的嘴边,昂着头声音有些含糊:“给你吃。”

    裴液瞧着这眼前的细润,喉咙真是一动,但身体先一步脸热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她:“别闹。”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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