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的声音沙哑,低沉。
和当初秦公子命悬一线时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一次,这个声音让他喜出望外,逃出升天。
这一次却让他入赘冰窖,浑身发冷。
那一眼好似昙花一现,甚至让他怀疑是否是错觉。
然而,那个发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恐惧疯狂地提醒着他。
——如此真实。
他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方才判官要让周秀出门去。
并非是为了避讳周秀,而是倘若刚刚踏入修行之道的周秀也见闻了那恐怖的地狱绘卷以后,恐怕此生都会留下深厚的阴影,最后甚至会化作心魔。
在被判官的声音惊醒以后,秦公子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整个人脸色苍白,心脏狂跳不止。
他抬起头,望向眼前穿黑白戏袍,戴凶神恶煞脸谱的判官。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让自己狼狈的姿态好看一些。
“若是如此……某……无话可说。”
秦公子如此说道。
余琛微微点头,末了又嘱咐了一句,“秦公子,今日之事,天知地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秦公子立刻打断了他:“你知我知!我秦泷对所修之道发誓,倘若泄露一字,走火入魔,元神碎裂而亡!”
作为第五境元神境的炼炁士。
他虽然不晓得方才那一幕究竟代表着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是莫大的因果。
而对于他们这种已经修出元神的炼炁士而言,这种因果,不沾最好。
哪怕迫不得已沾了,也绝不可向外透露半分。
否则因果牵扯得越大,往后的恐怖就越大。
见他这副模样,余琛眉头一挑。
——还挺上道。
“既然如此,便先不打扰秦公子休息了。”
余琛点头,带着虞幼鱼退出了房门,“待秦公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一切便可以开始了。”
秦公子点头。
望着轻轻合上的门扉,直到判官的身影完全不见,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哪怕见到执掌三山九脉国运大阵的开元帝时,他尽管惊愕,但说白了,也不过如此。
不过是元神中品的大阵而已。
虽然如今的他并非对手,但也仅是强出他一个小品阶而已。
他还年轻,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也能突破元神中品,可翻手镇压那巍峨大阵。
他的惊愕,也只不过是因为在这穷乡僻壤的天地之间出现了这般大阵而已。
可方才的那一眼,不一样。
仅是凝望一眼,秦公子就产生了一种感觉。
——那是他这一生都做出,也不敢窥探的秘密。
在这个被诸多圣地看做是蛮荒之地的犄角旮旯,竟有这般大恐怖的秘密。
实在让他难以平静下来。
“罢了……此事过后,再无关联。”
秦公子深吸一口气,盘膝而坐,闭目垂眸,吐纳恢复起来。
恰巧余琛走后,等在外边儿的仁德王周秀推门而入。
他看向床上的秦公子,颇为好奇:“师兄,你答应了?”
方才判官出门时,周秀自然是第一时间上前询问,结果对方只说,一切都已办妥。
周秀心头顿感好奇,虽然也感到惊喜,但更疑惑那个一向执拗,决定了什么事儿就难以改变的师兄,究竟是怎么被说服的。
结果一进来吧,打眼一看,就看到了心有余悸的秦公子。
“师弟。”
秦公子睁开眼,无比认真和宛如地看着他,答非所问,
“此事过后,再也不要与那个叫判官的家伙……有任何一丝牵连!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要有。”
周秀一愣,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公子这幅模样,下意识问道:“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某不知晓。”
秦公子缓缓摇头,“但他背后的那些东西,足以将一切碾碎,无论是你我,还是别的。”
周秀这一听,更是迷糊,但看着秦公子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另一边,余琛回到不归陵上。
往屋里床上盘膝一坐,手腕儿一翻,取出一把扇子。
此扇长一丈,形如蝶翼,通体翠绿,好似玉石雕琢而成,但入手之时,无比轻盈,好似无物那般。
他只是轻轻一颤,顿时屋里便是狂风大作,窗户门框簌簌作响。
其名——呼风唤雨扇。
乃是先前单虞的遗愿完成以后,度人经给出的奖励。
——那个一身效力于大夏朝廷的阵法天才,最后因为探寻那三山九脉国运大阵的变化,死于非命。
而直到死,他都对那三山九脉国运大阵的变化,无比好奇。
死不瞑目。
也想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的遗愿。
说当时吧,余琛还不晓得那所谓的“变化”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也就把这事儿搁置了。
直到后来启元帝的神薹被鲁钝老头儿唤醒,所有真相水落石出。
余琛这才恍然大悟。
——单虞察觉到的国运大阵的“变化”,不是别的,就是开元帝正在用夺天造化阵图与三山九脉国运大阵相融,产生的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常人难以察觉。
但天资非凡,阵法之道登峰造极的单虞却是察觉到了。
因此,也引来了杀生之祸。
——当时,开元帝杀他,压根儿就不是因为他迟报了问题。
而是因为,他发现了问题。
有端猜测,哪怕就是最后单虞在诸多文武百官的力保之下,免于一死。
不久以后,恐怕他也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死于非命。
开元帝,绝不可能让这么一个家伙活着。
而知晓了一切真相以后,余琛也把启元帝融合两种大阵的事儿跟单虞一说,后者这才恍然大悟,露出释然之笑,心满意足地踏过黄泉,轮回转世去了。
他的遗愿完成,度人经便奖励了余琛这一柄呼风唤雨扇。
相传是仿制某件上古时期的恐怖法宝而作,拥有呼风唤雨之无上威能,一扇翻天,一扇覆地,神异无穷。
余琛将扇子把玩了一番,然后收起来,继续吐纳修行了。
此时此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便是全盛状态下的周秀了。
——赶紧好起来,待会儿还要让伱玩命儿呢!
时光如流水,半月光阴,一闪而过。
半个月里,京城依旧平静繁荣。
占天司和龙骧军都没有因为上一次“护驾不力”而受到什么责罚。
一来是因为众人亲眼所见,那“陆地剑仙”压根儿就不是一般人能挡住的家伙。
二来嘛,估计还是因为开元帝真没心思去管那些东西了。
——如此也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急。
这一天,炎炎酷暑,热气蒸腾,大地之上,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蝉鸣不休,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
老百姓垂头丧气躲在家里的土墙下,使劲儿摇着扇子,还是热得汗流浃背。
达官贵人从冰窖里取出冰块,置于家中,却也感觉燥热烦闷。
漫山植被,也因为毒辣的阳光而蔫不拉几……
总而言之,似乎所有生灵,都在等待一场大雨。
也正是这一天,余琛收到幽河县城的来信。
——他先前离开时候,留了几枚纸鹤给周秀,让他在秦公子恢复完毕以后,立刻传信通知。
这等了半个月后,终于来了。
余琛看了信,带上虞幼鱼,去了幽河。
庄园里,会客堂。
离宫天骄门徒,周秀的师兄,第五境的元神炼炁士,此时此刻经过半个月的恢复,精气神已充盈无比。
虽元神的伤还有一些缺裂,但已经无关痛痒,只要不是长时间的全力战斗,基本无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元神的伤可不是短时间就能恢复的。
“阁下,已经可以了。”
不卖关子,开门见山。
秦公子伏剑而立,一拱手,“某,随时听候差遣。”
余琛听罢,满意点头,也不多说,“走吧。”
秦公子一愣,“去何处?”
余琛看了他一眼,“一个好地方。”
说罢,一挥手。
唰!
虚空撕裂!
丈高的漆黑裂缝,浮现在秦公子面前。
无法形容的浓浓的恐怖气息从里边儿蛮横地溢散出来。
——甚至都不用看,秦公子就晓得,这漆黑的裂缝背后,就是先前他看到的那恐怖之境。
“请吧,秦公子。”余琛一挥手。
后者这才硬着头皮,一步踏入其中。
余琛也跟着进去。
黄泉河畔。
迷雾茫茫中,一朵朵鲜红的花妖艳随处盛开,搭配大漆黑一片的天穹大地,更显出一抹诡异之感。
“秦公子,且看。”
余琛一指前方。
后者抬起头来。
只看那无尽迷雾散去,浩荡翻涌之声传来!
且看前方,滚滚黄泉贯通天地,无始无终,奔涌流淌,巍峨壮观!
而那黄泉之中,无数气息滔天的存在被镇压!
仙人,佛陀,神明,恶鬼……每一张脸,都古老肃穆,凶恶骇人!
此时此刻却尽皆被镇压在那河水当中,被无尽波涛席卷,歇斯底里,无声嚎叫,面目狰狞,无比可怖!
看得秦公子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秦公子!”
余琛的声音,将浑身颤抖的秦泷拉回现实。
他打眼一瞧。
就看见那滚滚黄泉上,无数魔神冤魂随着河水的涌起铺开一条路来。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捧着一汪河水,赤足缓步,走上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