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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阴阳两隔,纸人载魂

    死人的走马灯,做不得假。

    至少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所以倘若周司簿的走马灯记忆里的事儿属实,那么那位高居庙堂的县太爷,似乎没了嫌疑。

    剩下的,好像也只能是那望气司首?

    不过,一切也都只是猜测罢了,到底真相如何,还得慢慢儿来查。

    暂时搁下那纷乱的思绪,余琛继续去看那周司簿的走马灯。

    方才得知了他死不瞑目的原因,也是他一生的未遂之愿。

    且说啊,这周司簿一生平平顺顺,早年参军,受伤后退伍回乡,到死就在渭水衙门的盈库司干了二十来年。

    他是个性子平和,追求稳定的人。

    娶的妻子也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而是合适的——贤惠,淑德,相夫教子。

    自然而然,他的这种性子,也体现在了对后辈的栽培上。

    周司簿的孩子,名叫周礼,也有三十来岁了。

    但和一生都追求平稳,不愿冒险的周司簿不同,这娃从小就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喜欢刺激。

    逐渐的,周礼长大了。

    周司簿自然是想在衙门也给他安排个稳定清闲的差事,娶个媳妇儿,生個娃,安度一生。

    这安排,全家人一致同意,可就当事人周礼死活不干!

    只在衙门呆了不到半个月,直接就拍屁股跑路了,说是受不了这般如同死水的日子。

    周司簿大怒,对着周礼一顿胖揍,然后给扔祖宗祠堂关了三天三夜。

    放出来后,周礼还是冥顽不灵,并八年前趁着夜色留下一封家书,离家出去,去了州府打拼。

    你别说,这八年来,周礼混得那是一年比一年好,去年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据说还当了州府金阳商会的干部!

    那叫一个衣锦还乡,高头大马,好不惹人羡慕。

    可这凡事儿啊,有好总有坏,周礼算是出人头地了,可这父子俩的关系,却是降至冰点。

    ——哪怕周礼混到了金阳商会的干部,但周司簿还是固执地认为,这不是个稳当的活计儿,哪儿比得上吃衙门饭?

    去年年关,周礼回来半个月的功夫,父子俩除了在年夜饭上碰过一杯以外,一句话没说。

    都憋着气呢!

    而周司簿喝夜酒的癖好,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愁啊!

    虽然周礼不听他的安排,但毕竟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儿子!

    他心头咋能不爱,咋能不关心?

    这般冷战,何曾是他想要的?

    可父子俩之间,就是这样,没人愿意开口,一开口就是吵架,就一直闹了这好几年。

    直到摔死,周司簿也没能再跟周礼说一句话!

    夜里,昏死过去时,他还在强撑着,就是想在闭眼前,再看眼周礼!

    病床上,弥留之际,他也想清楚了,什么衙门饭,什么商会干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孩儿能平安,家里能和睦,这才是应当追求的。

    可惜啊!

    晚了!

    从州府到渭水,哪怕是快马加鞭,那也最少要十来个时辰!

    周司簿摔了脑袋,哪儿能坚持那么久,终究是在今儿一早,双腿一蹬,走了!

    到死,也没等到他孩儿周礼。

    如此,死不瞑目,化作遗愿,被度人经摄去了。

    看罢以后,余琛只觉得一阵悲凉。

    父子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周司簿自认为为了周礼好,一心想让他有个安稳的营生,却忽略了周礼自个儿的想法。

    周礼呢,为了自个儿的想法,叛逆无比,跟他爹那叫一个水火不容。

    明明不是啥生离死别的大事儿,却硬生生蹉跎了将近十来年,最后更是连周司簿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可叹啊!

    摇了摇头,余琛看向度人经卷之首。

    烟熏灰字,隐约沉浮。

    【凡愿八品】

    【最后一面】

    【时限∶二十四时辰】

    【事毕有赏】

    那遗愿的内容,也在余琛脑子里明悟。

    不过是一个老父亲,死了还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了!

    看起来并不复杂,但余琛却犯了难!

    你说这人鬼殊途,终是不同路。

    而除了余琛自个儿,他还没发现渭水里有谁能真正看见“鬼魂”这样的事物。

    也就是说,哪怕是他把周司簿的魂魄放出来,拄在周礼面前,这位金阳商会的干部定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见。

    咋办捏?

    少年看坟人在屋里来回踱步,沉思了良久,这才脑袋一拍,有了主意!

    他重新来到那方桌之前,拿起纸笔,调制浆糊,研磨朱砂与墨,便忙活起来。

    竹条作骨,黄纸为肉,黑墨成发,朱砂当血。

    不一会儿,一具周司簿模样的纸人儿便出现在余琛面前,栩栩如生。

    就和真人儿,没有两样儿!

    但这还没完。

    ——周司簿的遗愿,乃是再见周礼。

    可不是让余琛像先前扮鬼一般,以纸人儿代替他去见周礼。

    所以,便还有这最重要的一步!

    ——载魂!

    就是将周司簿的魂儿,暂时寄宿在这纸人儿上。

    当然,余琛也不晓得这到底可不可行,能不能成功。

    但他想到,既然自个儿的精神能寄托在纸人纸马之上,那么周司簿的鬼魂,应当也是可以的。

    于是,他打开度人经,对那黄泉河畔的鬼魂开口道:“司簿,人鬼殊途,你可见人,人却不可见你,若要再相见,还请上纸身!”

    那黄泉河畔的鬼魂,呆呆看了经卷外的余琛一眼,愣可良久,终是缓缓踱步而来,走出度人经卷。

    而也正是从度人经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魂魄,就仿佛夏日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余琛心头一急,把纸人儿往前一推。

    那周司簿的鬼魂便与纸人儿融为一体!

    那一刻,余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控之下的纸人儿,被一股阴冷的“念头”入侵进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要进他的屋子一样。

    余琛恍然,这时候只要他心生抗拒,周司簿的魂就上不了纸人的身。

    但这关头,本就是他一手促成,又怎会抗拒?

    于是,在他的默许下,那周司簿的魂,与纸人短暂地融为一体!

    睁眼!

    一个佝偻瘦削的老头儿,便出现在余琛面前。

    有了“人身”后,魂魄不在浑噩,那双眼里,不再梦寐,恢复了清明,恢复了属于人的神智。

    他看向眼前熟悉的身影,看向这个能把弄生死魂魄的年轻人,当即明悟过来,自个儿能暂时还阳,全靠了眼前之人咧!

    不由感叹。

    “是你啊……当初劳大人还请老头儿我照顾你,却不想……当初余铁捕的孩子,竟有这般通幽之能……”

    余琛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感受着纸人被鬼魂上身的损耗,又看了看天色,道:“司簿,时间不多,这纸身只能至多坚持十二时辰,还请随我来。”

    周司簿一拱手,鞠一躬,道一声多谢仙师,便拄着拐,跟着余琛,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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