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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武行规矩,亲传苗子

    内城确实繁华,当白启穿过青黑色长砖堆垒砌成的厚实城墙,便有种与外边截然不同的真切感受。

    首先铺着平整青石的长街主道更宽敞,能够容纳两三辆马车并排通行。

    时不时传来摊贩叫卖吃食,吆喝货物的声音。

    嘈杂交错,很是热闹。

    书局、布行、酒楼、胭脂店……各种铺子应有尽有。

    来来往往,行人如纺。

    那些劲装利落的练家子,以及衣着光鲜的商贾富人,明显增多一大截。

    整体向上的精神面貌,与外城棚户区的力工、伙计,绝然不可同日而语。

    呈现出依山傍水的大县气象。

    “仓禀足才能知礼节。外城大多都是贱户出身,温饱尚且不易,哪会在意其他的细枝末节。

    况且,高强度的劳动年复一年,日复一年下来,是个人都麻木了。”

    白启默默想着,黑河县的上下尊卑泾渭分明。

    从粗麻的短打灯笼裤,到布衣布鞋是一道鸿沟。

    从外城到内城,从操持贱业到有产有地,亦是如此。

    若无特别的际遇,也许需要三四代人用命打拼,才能完成跨越。

    “咱们去的第一家,是断刀门。”

    梁老实背着双手,没有急着赶往武馆,反而在沿街的吃食摊子坐下,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

    “门主穆春,擅长拳法,绝活儿一手快刀,不过很少有人得见。

    他的拳是刚猛路数,硬打硬开,寸截寸拿。

    之所以立下断刀门的招牌,正因为他曾只身肉搏十七八条持刀大汉,空手入白刃,一口气崩断数口利刃。

    由此名声大噪,广收学徒门人。”

    白启吃着皮薄馅多,汤底清爽的云吞,心想道:

    “这些打出招牌的厉害角色,貌似都有惊人的响亮战绩。

    难怪说,黑河县没有籍籍无名的大高手。

    个个威望如雷贯耳,才能吸引弟子蜂拥而来。”

    梁老实细嚼慢咽,说话不紧不慢:

    “拜入断刀门,想要成为亲传,必须是虎背熊腰的过人体魄。

    亲传条件之一,就是淬炼劲力刚猛暴烈。

    有个说法,唤作‘心如火药,拳如霹雳’。

    意思是与人过招,怒发冲冠,气血狂涌,令出拳的速度极快、极猛。

    断刀门中有块练功的靶子,用十几层坚韧厚实的皮革包裹住。

    入门三月,你若能一拳击穿十层以上,便有做亲传的资格。”

    白启牢记于心,这些要点绝不是几十两、上百两银子就能买到。

    若非帮过梁三水大忙,刷满梁老头的好感,人家未必乐意把门道讲得这么清楚。

    “吃饱了,拳头才有劲,待会儿看你表现了,阿七。”

    梁老实抹抹嘴巴,结账走人。

    ……

    ……

    “这就是断刀门?”

    白启顺着梁老头抬手方向,看见那座高挂匾额的宽门大院。

    两扇门户向外洞开,可以瞧见黄土夯实的前院空地上,数十条精壮汉子正在站桩练功,发出洪亮的呼喝动静。

    “确实比外城的武馆,更加像模像样。”

    白启一眼扫过去,秋意寒凉的气候,却有股热力蒸腾升起。

    带头的好几人应该拿捏住气血,已经能够把招式打得虎虎生风。

    “咱们进去。”

    梁老实刚跨过大门,就见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快步迎上:

    “梁伯,您怎么来了!听闻三水被提拔成东市铺子的管事,正打算备份贺礼送过去呢!”

    “阿勇,太客气了。阿七,叫勇哥,他家老头早年专做腌鱼的买卖,跟我打过交道,大家都是熟人。”

    梁老实如同介绍自家子侄,顺势带出白启:

    “白阿七,东市铺子白记鱼档的老板,也是黑水河上有名的打渔好手。

    银沙鲤,七星斑这些宝鱼都没少弄,以后多多走动。”

    青年男子长相平凡,两眼却很明亮,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

    “原来是小七哥,真真年少有为。

    我这个岁数还在混吃等死,你就已操办一家鱼档了,让人惭愧。

    在下大名邓勇,你能叫声勇哥算是给我面子,是我占你便宜,哈哈。”

    腌鱼的生意?

    来头不小!

    白启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温良笑容:

    “梁伯和水哥愿意提携小辈,才有我出头的机会。

    日后勇哥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知会。”

    他听到“腌鱼”二字,立刻明白梁老头的暗示。

    从古至今,盐铁都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哪怕冒着杀头的大祸,也有大把人铤而走险。

    尤其,靠近江河湖海的私盐贩子。

    往往最喜欢用“腌制咸鱼”的名头做幌子,打掩护。

    因为渔民皆靠打鱼为生,可捕捞上来的渔获极为不好保存,无法将其贩卖其他乡县,白白浪费资源。

    但是官盐又价高,如果通过正常渠道购买,再把鲜鱼腌制好,必然是亏本的买卖。

    考虑到这个民生问题,官府特意分出食盐与渔盐。

    前者经过熬煮,细腻如粉,颜色偏白;

    后者没有经过加工,颜色偏红,无法直接食用。

    同样的,食盐贵,渔盐便宜。

    后者能以极低的价格买进,专门供给渔民制作腌鱼。

    由此就衍生出一条灰色产业——

    许多人冒充贱户渔民买盐,然后只取三四成腌鱼,截留六七成储存。

    再偷偷熬煮提炼,转为私盐倒卖。

    这一进一出,获利极大!

    瞧着邓勇身强力壮的好体格,以及那身十几两银子的劲装疾服,白启就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什么腌鱼贩子。

    况且,能够拜入断刀门,而且地位不低。

    至少得有个挥霍五六百两银子的厚实家底。

    种种推测转过心头,白启立刻晓得这位勇哥老爹,实际上卖的是私盐。

    邓勇爽朗应承,转头望向梁老实:

    “好说,好说。梁伯今天带小七哥过来,是想让他学几手拳脚把式?”

    他爹是卖私盐,见不得光的杀头买卖,自然要上下打点。

    尤其在鱼栏卫队的那一关,必须全部疏通。

    否则哪能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抬贵手放行通商。

    这才与梁老头结下关系。

    “穆门主在么?”

    梁老实淡淡问道:

    “师傅他老人家出门赴会,鱼栏那边好像发了悬赏,请各路武行的能人诛杀妖鱼,解决祸患,师傅他也受邀过去。”

    邓勇回答道。

    “真不巧。阿七这小子,筋骨体格都还成,就是年纪略大,我想着领他入门,给穆门主瞧一瞧,能不能做个亲传苗子。”

    梁老实被引进前院的正厅,很快便有茶水端上。

    “小七哥多大了?”

    邓勇微微一愣,随后接话。

    “下月就满十七。”

    白启没有落座,如同晚辈站在梁老头的椅子身后。

    “确实不算小,看小七哥这模样,我还以为十五六呢。”

    邓勇笑了一声,斟酌语句:

    “梁伯您也知道,断刀门的亲传苗子,一般都是十四岁就收下,由我师傅手把手教着。

    亲传乃支撑武馆的结实梁柱,不是给足银子便行的。

    武行的规矩,您门儿清。说实话,这桩事恐怕难办。

    依我看,小七哥最多从门人开始,熬个三年五载见见效。

    本来拳脚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总得磨练段时日。

    要不……咱们慢慢来?”

    梁老实沉默片刻,年纪确实是阿七不可忽略的劣势。

    十七岁身子骨已经快要长成,不好再调教,未必适合本门的功夫。

    比如,臂膀有力,手长过膝,学放长击远,劈挂用劲的拳法就事半功倍。

    体格高大,筋骨结实,对于硬开硬打,势头刚猛的功夫,便容易上手入门。

    所以各家武馆行当,挑选亲传苗子的标准,其实并不一样。

    “从门人练起,太耽误事儿,三年养,三年打,一晃眼便是六年光景。

    练筋练骨,二十岁前能成才最佳,老夫不想埋没阿七。”

    梁老实摇摇头,显然不太满意。

    “梁伯对这小子倒是看重,真敢下口夸。

    十七岁练拳脚,二十岁冲开练骨大关,完成汞血银髓?

    整个黑河县也没这样的人物!”

    邓勇面皮抽动,心下忍不住腹诽。

    “这样吧,阿勇,你领阿七试一试断刀门那块拳靶子,看他够不够劲,做亲传苗子。”

    梁老实抿了口茶水,忽然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珠闪出亮色,好似无比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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