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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舆论武器

    七月初,刚刚平静了没有一个月的朝堂再次涌起波澜,工科给事中钟兆斗、王元翰联名弹劾南京内守备周贵、神宫监掌印杜学耗费无度、伐毁陵木、破坏龙脉。

    皇帝的态度自然是要护短的,留中不发。隔了没几天,兵科给事中胡嘉栋、吴亮嗣,右佥都御史乔碧星也上疏谈及此事,皇帝依旧不搭理。

    但转天,礼科给事中李可灼、周永春、汪若霖、杨涟,吏科给事中顾大章继续跟进,对周贵和杜学发起了轮番进攻,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本来一件不算太大的事情,当事人的来头也不怎么显赫,更不是关键重臣,居然引发了汹涌澎湃的弹劾,让好几个派系同仇敌忾,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外,也让皇帝有点措手不及。

    无奈,面对这么多弹劾,只能召集内阁讨论对策。结果依旧是不理想,在首辅沈鲤的带领下,大学士李戴、李廷机、翁正春都表示应该法办。

    幸好大学士叶向高秉公直言,拿出了前段时间南京兵部和南京内守备的两份奏本,才给皇帝找了个台阶下。但到底该信谁的,依旧是没定论。

    最终皇帝为了表明公正,选择了谁的也不信,下令南京守备抚宁候朱继勋调查此事,由南京锦衣卫协助,再派御马监提督王国泰携敕令火速南下,监督各方。

    看上去这么处理应该没什么问题,文官和宦官互相弹劾,由勋贵负责调查实情,两边都不偏向。南京锦衣卫只干具体工作,也是怕碍于人情世故不好选边。王国泰则是代替皇帝坐镇的,免得有人自恃身份不服调派。

    可依旧有人不乐意,几天之后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份名叫《东林旬讲》的报纸,用春秋笔法把此事公之于众。重点强调了周贵、杜学的宦官身份,用断章取义、张冠李戴等手法突出了其道德败坏、贪得无厌的事实。

    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宦官不仅祸乱朝政,还用各种方式与民争利。比如说售价极高的自鸣钟、琉璃器、四轮马车,都出自宦官之手,哪一样也够百姓一家老小吃喝不愁的。

    乍一看吧,这篇文章里面没说皇帝一个字坏话,可怎么品怎么会引发无限联想。如果宦官都是恶犬的话,那狗主人应该也不是啥好东西,至少要背负管束不严的责任。

    是谁写的这份揭帖呢?还真有署名,叫龟山居士。但写了等于没写,鬼才知道谁是龟山居士。明朝人,不仅仅士人,但凡读过几本书都喜欢给自己起号,甚至好几个号一起用。

    “嘿嘿嘿,有点意思啊,他们学的还挺快!只可惜学的不到家,雕版太慢,效果差成本高,长久下去怕是得耗费不少银两呐。”

    这份报纸很快就摆在了皇帝案头,洪涛没怎么仔细看内容,倒是翻过来掉过去的琢磨了半天纸张材质,还用鼻子闻了闻,满脸的不屑。

    “万岁爷,此物妖言惑众,奴婢已经派人查到了,报纸出自黄华坊四牌二十一铺,主人姓叶,无锡县人。”《东林旬讲》是陈矩亲自拿来的,在他眼中这玩意和前几年的妖书案差不多,必须予以严厉打击。

    “该抓?”皇帝好像刚刚睡醒,思路很是迟钝。

    “……要不再看几日,放长线诱其背后指使出面?”可陈矩真不这么认为,赶紧在脑子里使劲儿想了想,好像还能把事情办得更完美一些。

    “若抓了它,不出一旬,科道们就会蜂拥上疏,把《半月谈》也相提并论,到时候该不该抓呢?让他们说吧,自会有人替朕出头的。当初你对朕袒护马经纶不甚理解,现在可明白了?”

    手下最大的太监头子,在遇到难题时连续出了两个主意都没说到点子上,好像有点失职。但洪涛并不这么看,在抢占舆论制高点的方式方法上,古人确实不如现代人玩的明白。

    历代皇帝在和文官集团争权夺利时,无法占据舆论优势也是失败的重要因素,不得不承认,文官集团在宣传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建院讲学、著书立说、交友游离、诗词歌赋,都是传播言论并获得认同的有效途径。皇帝却只能困在皇城之内下令、下诏,说是昭告天下,实际上除了官员之外绝大部分百姓并看不见。

    但随着报纸的出现,在舆论方面的巨大差距被迅速拉平了,甚至反客为主。皇帝想开放言路,可以允许私人办报。不想开放了,就说报纸是妖言惑众。一收一放之间,无级变速,随意调整,丝毫没有顿挫感。

    科技是生产力,同时科技也是统治阶级的大杀器。科技越发达,统治阶级控制舆论的手段越有效,多数人知道真相的可能性就越小。科技是把双刃剑,得看拿在谁的手里,怎么使用。

    现在洪涛就要用报纸来混淆视听,和官员集团打一场舆论战。你们指责朕利用皇庄产业搜刮民脂民膏,朕就把皇庄的运营模式、资金去向全都写明白,再不点名的把官员士绅侵占田亩、垄断行业、强取豪夺的细节都公布出来。

    让百姓们自己算笔账,看看到底是谁在强取豪夺。就算最终打不赢口水仗,那也得大家全灰头土脸,谁也别想占着大便宜再装圣人,还指责别人是蛀虫。

    “《半月谈》……万岁爷高瞻远瞩,奴婢心服口服!只是如此一来,朝廷大事被街头巷尾山野村夫所议,有失体统,更怕众口铄金。”

    如果皇帝不提《半月谈》,陈矩根本想不起来,此时豁然开朗,然后就是一阵心寒。整整一年前皇帝就已经着手布局了,要说是无心之举,太有辱智商了。

    但除了心服口服之外,还有件事很值得忧虑。自古以来朝廷都是高高在上的,所做的任何决定百姓们只能听着,完全没有参与的可能。

    假如《半月谈》与《东林旬讲》以笔为刀互相攻击,那不就把朝廷大事全公之于众了,怎么想怎么别扭,一旦引发民间对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嗳,你的圣贤书算是白读了。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古人又云,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只要不是军国大事,说一说也无妨。”

    “……万岁爷所言极是,奴婢浅薄了。”得,都把圣贤书搬出来了,闭嘴吧。可是陈矩想破了脑袋也没找出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出自哪位古人之口,但听着确实有点道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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