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府,霍铮唤来御史中丞高重面授机宜。
高重上前见礼道:“相国大人,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霍铮道:“高重,再过几日,卫尉杜郴就要卸任了,你接任卫尉后老夫打算让你做新太子的老师,由你负责指导太子殿下如何处理政务。”
高重惶恐道:“属下定不负相国大人您的厚望。”
霍铮道:“恩,我派你去太子身边,不仅仅是指导太子殿下的政务,还有太子殿下的一言一行,你要及时汇报老夫知晓,你可明白?”
高重闻言,心中苦笑,果然没好事,这监视君上可是大罪,现在公子晟是太子还好说,难不成太子继承大位后他还要替相国大人监视皇帝?自己长几个脑袋够皇帝砍的?他还得在稍微试探一下相国的意思。
高重上前拱手道:“相国大人,下官明白,可如今储君新立,我们何时宣布陛下遗诏,正式迎立太子殿下登基?”
霍铮皱眉道:“先不着急,眼下先帝陵寝尚未完全竣工,等来年开春再说吧,国师有灵丹可保先帝圣体不损,我们还能在拖延一些时日,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尽快安排自己人接手朝廷上下的要害部门,未来本相在新朝的根基才足够稳,不过你提醒的也对,先帝的诏书已经公之于众,先帝圣体有恙已经是众所周知,为安定天下人心,我们确实得尽快公布继位诏书安排太子殿下继位了。”
高重道:“相国大人,高瞻远瞩,我等正该如此。”
霍铮沉吟半晌,问高重道:“赵刍那个老匹夫本相已经打发他回乡了,眼下九卿之一的少府之位空缺,你有没有合适的推举人选?”
高重沉吟道:“属下现在一时间也想不到有谁适合接任他的位置,恩相,赵大人已经致仕,赵大人可是全程参与我等密谋,如今归乡……”
霍铮面色阴沉道:“本相明白你担心什么,我已经以先帝的名义下诏越郡郡守派人严密监视赵刍的一举一动,你放心吧,他离了京城还能再翻得起什么大浪来?如果这老匹夫敢稍有异动,就休怪老夫不念过往交情了,收拾他不过本相一句话的事。”
高重道:“相国大人思虑周全,在下佩服。”
高重听到如此杀气腾腾的话,自是心惊肉跳,此刻赵刍全家的性命皆在相国大人一念之间,自古以来政治斗争都是极其残酷无情,赢家通吃,不是自己人那就是外人,不站自己这一边,就只能除之而后快。如果不是看在过往赵霍两家有姻亲关系的份上,说不得老赵也许早就被丞相找借口罗织罪名,亦如杨氏外戚之下场了。
太子东宫,穆晟也收到了相府诏令,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当上太子的时候,自己的亲舅舅赵刍已经被霍铮罢官归乡了,本来他还想以后正式上位后依仗一下自己的舅舅呢。
穆晟知道这个消息后,不免有些心忧,霍相到底是什么意思?赵刍毕竟是皇帝亲自指认的辅政大臣之一,这说罢官就罢官了?难道皇帝就没任何意见?
除非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无法理政,完全将朝政托付给霍丞相了,不然怎么可能任由霍铮决定朝廷重臣的人事任免?何况还是辅政大臣这样的重要人物……
眼下的情景,朝廷内外恐怕就只是霍相的一言堂了,穆晟只是刚上位的太子,根本没资格跟他这样的元老重臣掰手腕,若赵刍还在朝中,也许他还能从容自若一些,毕竟他赵少府还是太子的亲舅舅,也是天然的政治盟友,他这一走,太子今后可真的是势单力孤啊……
正在此时,东宫寺人来报,高重高大人觐见,穆晟闻言,心中微动,他来干什么?他可是霍相的心腹,眼下可不能怠慢,穆晟自是出门亲自迎接这位高大人。
东宫外,高重正等待太子召见,刚一回头却见太子殿下居然亲至,这把他着实惊了一下,赶忙上前见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微臣何德何能竟劳烦殿下亲迎。”
穆晟笑道:“高大人那里话,孤正是敬重高大人才亲往迎接。”
高重摆手道:“太子殿下您太客气了。”
他心中其实也明白,太子之所以对他如此客气,还不正是因为他的靠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霍丞相而已。
二人在门口客套一番,便入得东宫大殿,入宫坐定后,穆晟问道:“高大人,今日前来孤这里,所为何事?”
高重拱手道:“启禀太子殿下,微臣今日前来正是奉了丞相之意前来教授殿下处理日常政务,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穆晟闻言,心中微动,更加客气道:“既然是相国大人与陛下的意思,那孤遵从便是。”
高重道:“太子殿下,微臣就僭越了。”
高重说罢,召来门外随从,把这数日内朝廷内外的奏章与文本放在太子案几前开始亲自教导太子如何处理政务。这本来就是太子真正作为国家储君之时的常规配置,太子册立之后由皇帝亲自指派朝中大臣来教授太子处理政务,督促太子学业,这也是穆晟作为一个普通皇子之前绝没有的待遇。
早先他读书认字都是宫中专门识文断字的专人负责,只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而已,在朝中并无官职,而他舅舅赵少府平日政务繁忙,其实只是一个挂名老师而已,偶尔来串一串场子,监督穆晟学习,正事都忙不过,哪有时间管他?他基本上属于半放任自流模式,可见储君与普通皇子之间的教育资源的差距。
数个时辰的指导后,高重起身告辞,穆晟自然是起身恭敬送别,第二日高重依旧会来东宫面见太子指导政务,实际上所谓的政务奏章早就在丞相府处理过了,拿到这里来就是让他学习如何判断形势,如何批复各地官员的奏折。
翌日,穆晟作为当朝太子,第一次签发一道任命书,郭珇也顺利成为了东宫太子舍人,正式走马上任,作为太子,东宫里的事情,他还是有人事任免权的,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此时新官上任的太子舍人郭珇手握一封书信前来面见太子殿下。
郭珇奉上书信说道:“太子殿下,聿城来的消息。”
穆晟看罢书信,皱眉道:“看来吴先生暂时还不能来东宫了?”
郭珇颔首道:“现在正是山傀、昔族、泰沙三国互相角力的关键时候,聿城暂时还离开不开吴先生,眼下殿下您已经正位东宫,那我们先前制定的北上战略就基本可以放弃了,现在山傀即将全力南下与昔族一道蚕食泰沙,再有个一两年,泰沙应该就能逐渐恢复国力了,南疆三足鼎立之势,也就彻底奠定了,不过太子殿下您未来即将坐拥中原万里江山,山傀比之中原,终究是蕞尔小邦,眼下已是无足轻重。”
穆晟颔首道:“你说的是,山傀对于孤来说,确实变的无足轻重了,我也不可能在回山傀继续做镇南王了,现在孤所面临的问题是登位以后的事,孤离开京城很久了,在这里根基实在太过于薄弱。”
郭珇闻言,深以为然,说道:“殿下您所虑者,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左丞相霍铮,霍相在朝中为相十余载,又深得陛下信任,太子殿下您未来即便正真登上大位,恐怕也要受制于这帮前朝老臣。”
穆晟叹息道:“是啊……来日方长,急也急不得!”
穆晟万般无奈,谁能想到他能正位东宫呢?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原本他还计划着,万一真如吴榭所料,中原变乱,自己也好举兵北上借机取利呢。
他在山傀的这些日子,南下扩张势力,不断强大山傀国势,其实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乘机北上做准备的,好家伙,现在这情形直接给他整不会了,秣兵厉马准备了半天,皇位直接从天而降,就照着他的脑门砸下来了,以皇帝现在病重不能理政的情况看,过不了多久,他肯定就能坐上那个众人都垂涎的位子了。
穆晟压抑住了强闯内宫探望皇帝的心情,他联想到自己忽然被册封为太子,这其中似乎迷雾重重,他想起那天册封大典上空荡荡的龙椅,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股子诡异。
他心中若有所悟,只怕自己这太子之位也是霍相国暗中运作的结果,如果皇帝还活着,怎么可能会轻易废了安国君公子修?只不过眼下的结果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想到这里,穆晟背过身沉吟半晌,问道:“郭珇,你说的不错,父皇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孤正式登位后怕也是孤掌难鸣,舅舅赵少府也被罢去官职,霍相国难道这是要效仿当年厉公朝,仲大夫之故事?”
郭珇闻言,心中暗惊,太子殿下嘴里所说的仲大夫便是三百多年前战国时代,晋国国相仲孙明仲大夫,晋国第五代国君晋平公死后,仲孙明暗中联合朝中重臣秘不发丧,毒杀太子,矫诏册立晋平公九岁幼子为君,也就是这个异世界晋国第六代国君,晋厉公。
仲大夫拥立新君有功,得以权倾朝野,直至晋厉公成年亲政后,一代权相仲孙明依然不肯交出实权,前后把持晋国朝政三十多年,直至仲孙明死后,晋厉公才得以亲政。
郭珇心中明白,显然此时太子殿下提到此人也是意有所指。
郭珇沉吟半晌,说道:“启禀太子殿下,臣以为,以霍相国如今之威势,我们最好还是暗中蛰伏为好,只待殿下荣登大宝,亲理政务,假以时日,自然会慢慢坐稳了皇位,殿下您切勿操之过急,至少我们现在还是得依仗霍相国的支持。”
穆晟闻言道:“嗯,言之有理,现在孤只是太子而已,不过也得未雨绸缪啊……”
言罢,穆晟眼中神色闪烁,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郭珇的意思,穆晟自然是听的明白,只要现在能沉住气,苟到登基后,作为皇帝来说,他的名正言顺的***,天然占据道义优势,丞相在怎么权势滔天,也是二把手,正式登位后,自然会有一批人靠拢过来,背后有了支持者,时间一长也就能慢慢坐稳位子了,而且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只要正式登基他就可以亲政,他已经加冠成年了,不存在主幼无法亲政只能完全依赖外臣处理朝政的情况。
左丞相霍铮真要做到如厉公朝仲孙明那样权倾朝野,他也得需要长时间独揽大权,朝野内外全安排成自己人才能做到说一不二,到那时候,即便是国君也拿他没办法,未来穆晟手里还是有牌可打。
想到此处,穆晟眉头一松,虽然前路艰险,心情的也没有之前那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