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晟在客栈盘桓了十几天了,没事他就往郭府跑,跟这位郭贵人拉拢感情。
早晨,他又收到了郭欢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要给他引荐一位友人相识,依旧会有家宴参加,希望他可以赴约,这当然是要去的。
来到郭府门前,穆晟见郭欢本人就在门口相迎。
他赶忙上前道“郭大哥,这真是抬举小弟了,招呼一声我过来就是,劳烦大哥亲自相迎小弟不胜惶恐。”
郭欢笑道“贤弟哪里话,今日我为贤弟引荐一位故人相识。”
“噢!他是何人?”
郭欢闻言微微一笑道“贤弟见了他就知道了。”
穆晟跟随郭欢二人一起到客厅之中,只见堂中坐着一位约四十多岁年纪,头圆面黑,三缕胡须,乍看还颇有些气度,也是鲁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穆晟一看此人有些眼熟,这不是上个月还来自己府上递了拜帖企图拜访他的大号长平君的游士嘛?
此人正是朱冉,列国时代,老朱家也是鲁国高名大姓,鲁国灭亡后朱家十几年前就被迁到京师庆阳了,当年各个诸侯国灭亡后,很多在地方上有实力的家族都被皇帝一声令下,强制迁来了庆阳,就是怕这帮人在地方上影响力太大,乘机作乱。
只是想不到绕了一个大圈在这里又见到他了,穆晟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个圈子还真是小。
朱冉?鲁国人?看来这郭欢还是对他不太放心,找了个真正的老乡来探他的底,不过穆晟心里也不虚,吴榭祖上也是鲁人让他冒充刘章的时候就已经把当地的风土人情,各类风俗,包括老刘家的家族背景都给穆晟设计安排好了,漏不了底。
郭欢对着朱冉一摆手指着他身边站着的穆晟道“朱兄,我来引荐一下,这位贤弟姓刘单字字一个章,琢郡橙县刘氏后人。”
朱冉打量了穆晟几眼立刻起身主动自我介绍道“幸会!幸会!刘兄,我姓朱单字冉,乃是桂郡祜县人,我们说起来也都是故鲁国卿贵之后,算是半个老乡,这位小兄弟你居然是刘氏后人?”
穆晟闻言道“朱兄客气!在下橙县刘氏之后,故鲁国上卿刘源是在下高祖,我八岁便拜入天苍山道门学艺,直到现在师傅才让我下山历练……”
二人又讨论了很多原鲁国的一些风土人情,就好像穆晟本人真去过那里似的,这些也都是吴榭这个本地人仔细告诉他的。
穆晟心道,看来以后有机会还得亲自跑一趟橙县见识一番,没有亲身经历过,很多细节性的东西还是只能遮掩过去不能细聊,好在他声称八岁就上山修炼了,对家乡的印象没那么细也说得过去。
既然要打入“敌人内部”这功课做得越足越好,其间穆晟与朱冉又和着拍子唱了几曲当地的民谣小调。
这几句小曲唱完,这位仁兄也许他乡遇老乡,也许是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有些情难自禁。
朱冉几杯酒下肚语气颤动道“刘贤弟,说句犯忌讳的话,我鲁国已经亡了整整十七年了,我无一日不在思念故国,想当年令尊刘堪也是投笔从戎报效国家以抵挡晋国虎狼之师,可惜!可叹!天下大势如此,岂非人力所能拒之。”
朱冉说完不自觉眼角一丝眼泪滑过他又喝了一口酒,内心悲苦之情溢于言表。
穆晟自然是非常理解他们这代知识精英的国家情怀,毕竟从大禹王朝立国分封后这些诸侯国祚短的都存在了六七百年,长的存在了上千年了,就连我晋国都存在了八百多年了,虽然最终一扫六合,天下归晋,也不过才短短十七年时间而已,但是这家国情怀可是一时半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磨灭的。
往上数,这些遗老遗少祖祖辈辈十几代人都是鲁国人,怎么可能就轻易认同晋王朝的统治合法性呢?往往需要至少三四代人长时间的融合才能真正在一个大一统国家里生活,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具有开创性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过去秦是如此,如今大晋亦是如此。
这些七国遗老遗少感情上无法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纵观世界历代,像华夏文明这样早早建立统一中央集权制帝国的文明,几乎没有,似乎这个异世界的晋王朝所存在的这片大陆历史演变轨迹也是如此,希望这个异世晋王朝别在最终步了大秦帝国的后尘吧……
过去华夏之所以能合在一起,也是经过了汉代四百多年时间的融合才终成功,对超大型国家共同体的想象是需要时间的。
穆晟在看这些旧时代的遗民,他心中倒有些明悟,即便秦帝国当年没有秦二世胡亥与赵高这些奸贼篡夺皇位,假设是扶苏正常继位,他感觉这帮旧时代的遗老遗少早晚还是要挑起事端搞一搞的,不管谁上台都是如此,只不过当年秦末大乱他们也没想到短短三年光景就推翻了一个曾经表面上看起来强大无比的帝国,可能他们最初的想法能复国就可以了。
回过神,眼下穆晟也只得装作悲戚的样子敬了朱冉一杯酒说道“朱大哥所言极是,我出生时鲁国就已经没了,小时候印象中父亲每次与友人在家中聚会提起故国都泪流满面,长吁短叹大醉不起,家父因此在我六岁时便郁郁而终。”
“哎!说到底,这天下终究还是归了晋,我等又能如何?只要这天下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也就已经很好了,兴,天下百姓苦,亡,天下百姓苦,这几百年的诸国乱战总得有个头。”
朱冉闻言嘴里念叨着“兴,天下百姓苦,亡百姓苦……刘兄说得好啊!”
朱冉拿起酒杯敬了穆晟一杯道“还是刘兄这样的化外修士境界高啊,不像我等俗人总是对过去念念不忘,只要这天下太平谁坐天下不是坐呢?何须执着于一家一姓之国家?虽然理是这么个理……”
朱冉语气一转道“但我朱某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是鲁国人,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郭欢看两人的样子也饮了一杯酒颇有几分感触道“我是陈国人,当年晋灭陈之战我只是一名小小的陈-军千夫长而已,鱼阳一战,晋军大破陈-军主力,陈-军四十余万精锐大军,四十万阿!几乎全军覆没,不怕兄弟们笑话,当年我是躺在尸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尸山血海,血流漂杵,那场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随我出征的兄弟们几乎都死于此战,只有我郭某人还苟活于世。”
“如今天下太平,十多年再无战乱,刘贤弟这句话说得好,天下兴亡,百姓最苦,如今晋人一统天下也好,百姓也算是少了离乱之苦。”
郭欢眼闪泪光站起身来端着酒道“来!朱兄、刘兄我等满饮此杯,敬故国。”
穆晟、朱冉也起身举杯痛饮,穆晟真实身份虽说是晋人,心中却也很理解他们心中那亡国之恨,他感同身受下便吟了一首南唐后主李煜的诗“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听到此诗文如郭欢这样性格坚毅的人也终于绷不住了,想起陈国早已灰飞烟灭,如今又在他乡遇故知,不禁连声赞叹不已“好诗文!刘贤弟大才。”
他起身端着酒杯敬了穆晟一杯,穆晟也毫不客气地满饮,心里暗道一声惭愧!不过李煜的诗文确实很应景。
今天三位又是忧国忧民,又是伤感故国,谈天说地,博古论今,直到黄昏时分几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离了郭府穆晟便施施然回了客栈。
郭府内只见刚才还醉得不省人事被扶到后堂休息的朱冉却不见一丝醉态,坐在郭欢的对面。
郭欢问道“朱兄你看这刘贤弟如何?”
朱冉摸着三寸胡须说道“郭兄,据我判断刘章说话的橙县口音,行为举止确是鲁人无疑,而且能咏出那样的诗文应该不会是青衣使的卧底。”
“再者他们刘氏乃是鲁国豪族,鲁国灭亡后刘源这一支就离散于民间,想不到居然能出刘章这样的人才,若未来太子想要成就一番大业确实得把刘章这样的青年才俊网罗其中才是。”
郭欢闻言道“好!有朱兄的判断郭某就放心了,看来是时候让这位刘贤弟纳投名状了。”
朱冉道“郭兄,我觉得先不忙把刘章举荐到东宫做事,我觉得还是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朱兄放心,我自有主张。”
穆晟回到旅馆,他仔细复盘了一下今天在郭府的表现,应该没什么问题,其实今日在府上他也算是真情流露吧,自从穿越到这个异世界这么多年了,大概心里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回家了,有时梦境中闪过前半生的人和事也不由得思恋起心中的祖国,自己的家乡。
这人呐不管去了多远的地方,这份对祖国对家乡的思恋之情就是根本,不管在何时何地这份爱国之心,也永不磨灭,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他才对朱冉他们的家国情怀感同身受,如果穆晟真是一个晋人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他回想起刚才的事,感觉就像是特工一般过着一种双面人生,想想还挺刺激……
收回思绪,他起身坐在榻上抱元守一进入打坐状态,同时展开五感搜索周围的环境,感觉周围那若有若无被人盯着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看来应该是初步赢得了老郭的信任。
数日后,郭欢托人送信说是有事相商,穆晟心中猜测可能是要纳投名状了。
穆晟起身出了客栈一路来到郭府大堂内,只见郭欢招呼他坐下,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半晌后郭欢道“刘贤弟,有一件事大哥要请你出马不知道贤弟是否愿意?”
穆晟心说来了。
“任凭大哥差遣,但说无妨。”
“好,贤弟也是痛快人,我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