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宗与白凉山挨得已经很近了,师徒二人只花了一旬半的时间,就抵达了新雨宗所处的山脚下。
新雨宗和白凉山相似,虽然不是什么大宗门,但选址也是经过了细心考察的,是一处灵气旺盛之地。
此处有山有水。山是那连绵一片、沃野十里的千江山,水则更是不止一条。
这一块地方自古以来多雨水,周围水系发达。在千江山这十来里的地界上,有秀水、溧水、浔阳江等三条大江,而其他汇入这三条大江之中的小河小江则更是不计其数。
没人认真去数过这片地区到底有多少条水系,只知道有很多便是了,因此这一片地界的山,就唤做千江山。
千江山这片地区自古气候潮湿,又正值冬季,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像是江南的梅雨似的,虽然不多,但却胜在连绵不绝。
因此这边地界上,积雪很厚,深的地方可以到膝盖。徐怀谷手上有地图,他们决定先在离新雨宗最近的镇子——八云镇上歇脚,然后选一个融雪之后的日子上山。
否则以千江山上的积雪,二人除了御剑,怕是寸步难行。但是御剑是绝对不可的,徐怀谷要上山去完成左丘寻的遗愿,只能一步步走,绝不可能御剑。
这并不是担心犯了新雨宗的忌讳,而是徐怀谷对于此事态度很庄重。八云镇是一座小镇,坐落在秀水和溧水两江的交汇处,水运行业发达。
有水运的地方,自然就得有码头和船夫们。而这些来来往往,动辄就要在水面上待上大半月的船夫,也催生了另一条产业的发展。
在八云镇的外文,秀水岸边,有一处专门的僻静地方,那里稀稀散散停了一里左右的小绣船,常年有年轻女子住在船上。
同样,这片地方经常也能看见船夫们踏足。水运小镇的青楼,正是别有这一番特色。
不过这些暂且都不提,却说徐怀谷和顾三月二人来到八云镇以后,首先要做的事便是找一家客栈歇脚。
二人到达这小镇之时是正午时分,天气尚还稍微暖和,只不过街上除了一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之外,并无多少行人。
看来在这寒冷的冬天,小镇居民还是更愿意待在温暖的家里。这种规模的小镇子,照例应该是不会有仙家客栈的。
于是二人走了一圈,便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稍微像模像样的客栈——
“留云客栈”,住了下来。按照徐怀谷的意思,他现在要低调行事,于是平时的琐碎事务,诸如入住客栈、购买酒食、打听消息等,都由顾三月来出面。
这一路上走来,顾三月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越是靠近新雨宗,徐怀谷便越是心事重重。
但是由于那天走下白凉山时发生的事情,顾三月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再也没敢在徐怀谷面前提起新雨宗这三个字,因此只能徒劳地担忧罢了。
其实,她多么希望徐怀谷能够对她敞开心扉啊。别人不了解徐怀谷,可她知道,徐怀谷的身上背负着许多秘密,而他,也一直给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要是徐怀谷能把那些过往的事情都说出来就好了,两个人承担总比一个人强吧?
顺利入住留云客栈之后,便是安安静静待着,等到天气暖和,再上山去往新雨宗。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徐怀谷二人到达八云镇之后,老天爷就像是变了脸似的,天气竟然一天比一天差了起来。
先是连绵不绝的小雪就没停过,后来小雪竟然又变作了大雪,也不管白昼黑夜,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往地上落。
一天天过去,漫天的鹅毛大雪逐渐把小镇盖了个严严实实。竟然连那两条从未冻结过的秀水和溧水,在这严寒之下也只得作了让步,被冰封起来了,引得那些船夫们怨声载道。
还有那些以绣船为生的年轻女子,也都冷得船上待不下去了,纷纷进入到八云镇的各家客栈里来。
这些大多数时候在水面飘荡的女人们,下了船之后,生意还是照做。只不过那一群愿意花钱在女人肚皮上的船夫们,由于开不了船,又爱喝酒赌钱,此时个个都是囊中羞涩,倒没了那副闲钱来玩女人。
这个冬天,对于八云镇的所有人来说,注定都是难熬的。这天,大雪依旧不停,顾三月照例出客栈到街上去买酒食,却见大多数的酒坊和饭店都关了门。
兜兜转转好久,才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家小酒楼。找不到别的酒楼,无奈之下,也只能在这里买吃的了,她便抬脚走了进去。
因为这大雪的缘故,酒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顾三月走进去的时候,那掌柜的正坐在前台,双手撑着下巴,睡得正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看这模样,这座酒楼很快也会关门了。顾三月心底叹一声气,想着下次还不知道要到哪去找酒楼,干脆一次性多买一些。
于是她便叫醒掌柜的,说:“掌柜的?我要买东西。”那掌柜的听见有人说话,身子一抖,这才从黄粱美梦之中惊醒,睁开眼环视了一圈,便看见顾三月坐在正中间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他。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强撑起精神,问道:“这位客官,你要些什么?”顾三月说:“先给我来几坛好酒,酒要你们这里特产的,最好的。再就是肉,牛肉羊肉都可以,也给我来十斤吧,这些东西全都打包带走。”那掌柜的听到这女子一口气点了这么多东西,心下不禁起了一些疑虑,便问道:“客官要的这些,小店都有,只是能否先给在下看看银子?”顾三月不满道:“哪有东西还没上,就要先付钱的?怎么,怕我出不起这个钱?”掌柜的连忙赔上笑脸,说:“哪里哪里。只是这最近,八云镇里涌进来一大批船夫和窑子里的女人,那都是来吃白食的。他们人数众多,又不讲道理,连官府那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有好几家酒楼遭难了。我这小店只是小本生意,吃不起这个亏啊。”顾三月谅他情有可原,便也只是撇撇嘴,从身上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赶紧又给顾三月拱手作揖赔了个不是,一边招呼后厨去准备,一边把银子收回前台,又找了好些碎银子给顾三月。
顾三月问他道:“掌柜的,我见外头其他酒楼都关门了,你这酒楼还开到什么时候?”掌柜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看今天这生意冷清的,除了客官你,便尽是些上门来讨饭吃的。我看这生意做得也没个盼头,干脆明天也关门得了。”顾三月皱眉,说:“那酒楼全都关门,我再要买酒食,该去哪里才好?”掌柜的回道:“客官手里头有银子,就不怕买不到东西。”他伸出手来,往街道的一个方向指了指,说:“以后客官要是还要买酒食,就往那边走。约莫半里路的样子,就有粮油铺子,也有酒坊,那些都不会关门,只不过味道没有酒楼里好吃就是了。唉,都是这鬼天气害的,客官请忍耐着些吧。”顾三月点了点头,谢过了掌柜。
等着酒食上桌的时候,她便往窗外看去。这窗外,鹅毛大雪纷飞落下,眼中所见之景,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她想到,幸好自己还有徐怀谷可以倚靠,若是一个人行走在这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该有多凄惨?
她走过八年的漂泊之路,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顾三月看着窗外雪花正发呆,却见寂静的街道上,突然有一个人闯进了自己的视线里。
那人穿了一身破袍子,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块头巾遮住了脑袋,只留下一头长发披在肩后,落满了白雪。
她走得很慢,走到这酒楼门口之时,便停了下来,缓缓抬起了头,眼神无助地望向前台坐着的掌柜,可却死死抿着嘴唇,一句可怜的话也没说。
那掌柜的见是讨饭的,一下子站起了身,不耐烦地催促道:“走走走!别来我这店里!要是吃不起饭,就去领官府的救济粮!我这酒楼是要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的,快走吧!”女子闻言,又面无表情地缓缓低下了头,停留了片刻,便把头转向街道上,准备离开。
“等等!”顾三月注意到有些不对劲,便喊了出来,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那女子看向酒楼里坐着的顾三月,犹豫了片刻,伸出双手,从袍子里抱出了一个棉被裹着的团子,给顾三月看了一眼。
兴许是外边太冷了,那团子一被拿出来,便哭了起来。顾三月登时心就软了下来,说:“你进来吧,吃点东西暖和一下身子。”那女子赶紧把团子收回袍子里,颤声说道:“可我没钱。”顾三月看着她,说:“我知道,我请你吃。”那女子似是有些讶异,有点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顾三月,然后才颤抖着身子,小碎步走进酒楼里来。
顾三月看见她的鞋破了,脚指头露在外面,冻得乌黑乌黑的。那掌柜的见了此景,一个劲儿地给顾三月使眼色,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这位客官,我知道你一片好心,可是这好心却使错地方了!”他嫌弃地指着那女子,说:“这女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是那窑子里出来的!她手里抱着的,不知道是哪个野杂种呢!要我看……”
“够了!”顾三月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对那掌柜说道:“是我不付钱还是如何?你不是说你这酒楼是做生意的地儿吗,我给钱,你上菜就是,管这么多干什么!”那掌柜的见顾三月眼神里都要冒出火来,心里也有点发怵,只得安排后厨再上菜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