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稀薄。
耀阳自东方地平线升起，缓缓将金黄色彩渲染住整个东京城，万柳客栈甲子房东侧的某扇窗户被打开。
赵盼儿闭着眼睛，阳光散落在她那张明媚精致到不可方物的脸颊之上，她重重吮吸着清晨时的味道。
那头乌黑秀发自然而然的散落，她在窗前伸着懒腰，许久后才睁开双眼，美眸里倒映着日光下的东京城。
在不久前那场大病过后，赵娘子如今的面容终于不再苍白，白皙胜少女的脸颊上透着极健康的红晕。
“今天...天气可真好！”
湛蓝天空，万里无云，连带着赵盼儿的心情都如同今日天气一样美好，她转身回到房内，准备开始洗漱跟打扮。
同时将熟睡里的引章给喊了起来。
“起床啦，引章。”
“三娘她早就到客栈厨房那边去忙活，准备着给陆侯还有陆虎统领他们做些糕点...就你还在赖床！”
宋引章迷糊当中睁开眼睛，这几日的她每天回到客栈都要研习乐谱，而且每晚都要做不同的梦。
每天都是日上三竿再起床。
以至于三娘都笑着打趣她：“引章这性格跟脾气啊，要是真给人当小，怕是能被大娘子欺负死。”
宋引章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明媚漂亮的宛如仙女一般的姐姐，她的睡意瞬间就消失不见。
“啊。”
“盼儿姐。”
“你回来啦？！”
赵盼儿忍俊不禁：“我这几日不是一直都待在客栈嘛？”
宋引章摇了摇头：“我是说，以前的你终于回来啦。”
以前的赵盼儿意气风发，哪怕只是钱塘县里一小茶铺的老板娘，可她不管做什么事情，皆是认真而又专注。
那种活力四射、极具韧劲的赵盼儿是引章跟三娘最熟悉的模样，如今，宋引章又看见了那个样子的盼儿姐。
赵盼儿抬手揉了揉引章的头，道：“是啊，我回来啦，总不可能这辈子都缠绵病榻、要死要活吧？”
“你快起床洗漱吧。”
“三娘她早就做好早饭，在厨房热着呢，我待会儿要先去见一见欧阳旭，然后我们晌午再一起去侯府。”
“这几天老是听你说侯府如何如何，我跟三娘我们都还没有去过呢。”
一听到姐姐要去找欧阳旭，宋引章当即表示她要跟着一块去，但赵盼儿却摇了摇头：“不用啦。”
“我只是要去跟他好好算算帐，让他把欠我的钱都给还回来，你跟三娘在家里等着我回来就行。”
赵盼儿坐在梳妆镜前，铜镜的她依旧如钱塘时一样明媚动人，但只有赵盼儿知晓她变得跟过去有些不太一样。
人，总归是要成长的。
而成长就是要学着接受任何事情。
赵盼儿将她最喜欢那对耳坠悬挂在耳垂之上，那头乌黑青丝被她梳理的万般柔顺，她很快起身出门。
三娘跟引章站在客栈门口，看着盼儿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视野里，三娘道：“过去的事情，就全都埋在过去吧。”
......
欧阳旭所在的小院，探花郎正在房内对着手里那同心佩睹物思人，小厮这时忽在门外通报。
“禀欧阳官人。”
“外头有位赵娘子求见官人。”
欧阳旭猛地起身，他没有想到赵盼儿竟然还愿意来见自己，以为是盼儿在这些天终于想通，他不由大喜。
欧阳旭急匆匆收起同心佩，他迅速踱步来到门外，果然看见朝思暮想的盼儿，看着她恢复成那幅明媚多姿模样。
“盼儿你...”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赵盼儿看着面前的男人，过去眼里哪哪都好的情郎，此刻却是多看一眼都会她不由就厌烦恶心。
她淡淡道：“我给了高府街上卖花女十文钱，她便告诉了我你的住所。”
听着赵盼儿又去过高府那边，欧阳旭不由心里一紧，似乎是担心赵盼儿她被高府那边的人给注意到。
赵盼儿知晓欧阳旭心里所想，嘴角扬起几分嘲讽笑容：“你放心吧，我并没有去拜访高府。”
欧阳旭有些尴尬，但还是选择开口道：“盼儿，我知晓做妾是委屈你，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之前高家娘子跟我说过，一定会跟你和睦相处，妻妾相得。”
赵盼儿听到这些话，打心底觉得恶心，甚至开始反胃，她不明白自己此前怎么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那就祝你以后多纳美妾，只是我赵盼儿就恕不奉陪了，欧阳官人，今日我来，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是契书。”
“你给德叔那五十金，买不掉我救你一命的恩情，也买不掉我三年时间内全心全意的付出。”
“你当初落户杭州的籍贯钱、你衣食住行的开销、以及你科考费用、还有你入京赶考的盘缠...”
“这些钱，你都需要还给我。”
“我是你看不起的粗鄙商女，此后也需要这些金银细软度日，麻烦欧阳官人将这些钱给我。”
“那五十金，还不够。”
之前在钱塘的时候，赵盼儿就曾跟德叔说过，让欧阳旭掏出一千金来，才会交给他同心佩，跟他钱货两讫。
而最近这几日，在客栈内赵盼儿便将具体数字给计算出来，一共是一百二十两的黄金，也就是一千两百贯铜钱。
这笔钱，只少不多。
欧阳旭在备考三年时间里，所有开销都是由赵盼儿负责，请苏杭之地的大儒校对文章、科考时上下的打点...
科举考试里的寒门弟子，其实都算不得真正的寒门，因为真正寒门弟子，压根就掏不起读书这笔钱。
文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欧阳旭当然也掏不起钱，他前面两次落第已经将家底花个一干二净，如果不是遇上赵盼儿，早就淹死在湖水里。
赵盼儿冷冷道：“救命的钱，我没有算到里面去，权当是我白救你一命，但是剩下的开销，你都要还给我。”
“我赵盼儿并不是个大度不计较的人，我只是个善于算计的小女人。”
“你欧阳旭花的那些钱都是我一盏茶一盏茶挣出来的，是我一文钱一文钱攒出来的。一百二十金，只少不多。”
欧阳旭接过那份契书，上面清楚描写着赵盼儿为他所做的一切，欧阳旭此刻的心，酸涩莫名。
“在这笔账上，其实还少了很多的款项。盼儿，你给我几天时间，等我凑够这一百二十金后，便给你送过去。”
赵盼儿听着欧阳旭对她的称呼，冷冽的开口，提醒对方：“劳烦欧阳官人还是称呼我为赵娘子吧。”
“如今您贵为探花郎，又攀得那高观察家做乘龙快婿，我给你两天时间，在两日后我来找你取钱。”
“届时，契书跟同心佩都还给你，我们钱货两讫，两不相欠，以后权当是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
赵盼儿迎着和煦日光，转身离开，这一次的赵盼儿没有再落泪，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赵盼儿面容相当平静。
她抬眼看着升腾而起的耀阳，忽然想起来，那年在钱塘江畔，救下欧阳旭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晴天。
.......
万柳客栈。
三娘跟引章两个人都在眼巴巴等着盼儿回来，生怕盼儿会跟上次一样，一回客栈就晕倒过去。
“盼儿。”
“你怎么样？”
“你没事吧？”
三娘看见盼儿身影后，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神色，却发现并无异常。
赵盼儿看着三娘跟引章担忧神色，她笑着道：“我能有什么事啊？总不至于出门一次，我回来就晕倒一次吧？”
“我就是跟欧阳旭认真算了算帐，我这三年的感情能白白付出，但是那些钱可不能白白的舍弃掉。”
“总共一百二十金。”
“等我拿到这笔钱后，我们就好好想想在后面要做些什么事情，是要留在这东京城，还是要回到钱塘去。”
提起钱塘。
三娘跟引章神色都略显异常，尤其是孙三娘，钱塘这两个字勾起她的伤心事，让三娘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下去。
盼儿轻轻咳嗽一声：“对啦，我们晌午还有正事呢，三娘，你的糕点点心准备的怎么样啦？”
提起糕点，三娘的眼睛瞬间亮起：“刚刚客栈老板娘尝了一个炊饼，求着我一定再给她尝两个。”
“但我其实也没做太多，这些糕点都是要带给陆侯他们的，那老板娘还想让我留在客栈打工。”
时间很快来到晌午，赵盼儿三人乘坐着马车来到武运侯府门前。侯府的正门紧闭，接待客人，一般都开侧门。
昨日顾千帆到侯府，走的东侧门，而宋引章这段时间来侯府，都是走西侧门，西侧门挨着后院，走廊更幽静。
侯府大总管陆灿老爷子，负责引着赵盼儿她们三人入门。
“宋娘子在这几日常来侯府抚琴，赵娘子跟孙娘子你们倒是第一次来。”
“咱们武运侯府，跟东京城内的那些权贵府邸都不太一样，没有太多繁琐规矩，所以诸位娘子也都无须拘束。”
宋引章这时充当着向导，颇有些小骄傲的跟两个姐姐介绍着侯府的一切，陆灿含笑，在旁边帮助进行着补充。
很快，她们便抵达书房。
三娘这时从篮子里掏出一份被油皮纸包裹着的香酥糕点，这糕点虽被完全裹住，却还是散发着诱人香味。
“陆管家。”
“这是份桃酥，您上了年纪，肯定会喜欢吃这种酥软些的糕点，谢谢您在前段时间对引章的关照。”
陆灿老爷子在侯府侍奉多年，这些年的侯府几乎没有女子登过门，宋引章竟是这些年里为数不多登门的女子。
她性格单纯、憨态可掬，再加上侯爷喜欢，陆管家平日会更多关照一些，三娘特意准备了入口便能化的桃酥。
陆灿微笑着接过：“谢娘子。”
赵盼儿三人来到后院，三娘当即是松了口气：“果然是东京城的侯府啊，这老管家比钱塘县的老爷都像老爷。”
“盼儿。”
“宰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赵盼儿打量着后院风景，只见这里有花草绿茵遍布，令人不由心旷神怡：“你想说的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吧。”
来到后院，宋引章便成为唯一的向导，她抱着心爱琵琶，脚步轻快的引着两位姐姐朝着院内走去。
众女辗转来到廊下，赵盼儿她透过树荫看见她许久未见的那个人，赵盼儿望着陆泽的侧脸，她忽然心情大好。
树荫之下。
陆泽正坐在石凳上翻阅书册，婆娑树影落在他的脸上，虽然只是衣着最简单便服，却难掩其丰神之姿。
如果说，之前在钱塘的陆泽更像是出门游玩踏春的豪门贵公子，那么在这一刻的他，则更像是东京城的王侯。
陆泽缓缓转过头，恰好隔着那树荫跟赵盼儿对视，后者瞬间收回目光，心跳在刚刚那一瞬间慢了一拍。
“见过侯爷！”
宋引章最是无拘束，这时候对着陆泽袅袅见礼，不同于两位姐姐来到陌生环境的拘束，她却显得十分自然。
好似是麋鹿回到其最爱的森林里。
陆泽都没有起身，只是笑着将手里的书册放在桌上，看着赵盼儿跟三娘。
“你们两个人都要跟引章学一学，别那么拘束。以后记住我家的位置，想来的时候随时都能来。”
“陆伯他们都觉得，我这武运侯府的阳气实在太盛。”
陆泽看向赵盼儿那健康红润脸颊，不由点了点头，继续笑道：“看样子你是已经恢复了过来。”
“那天我到客栈的时候，你躺在床上，模样相当吓人，脸色煞白无血色，偏偏还又发着高烧。”
赵盼儿脸颊微红，她也知晓自己最狼狈的那一面被陆泽看见，这对于一贯骄傲要强的赵娘子来说...有些小羞。
陆泽起身，引着赵盼儿她们来到书房，将书房那套茶具摆放出来，示意赵盼儿点茶，来场茶百戏。
赵盼儿没有客气，当即撸起袖子，露出白皙若莲藕的小臂，四份热茶很快出现在茶桌之上。
而且最令人惊艳的还是每个茶盏里的图案跟形状各不相同，山水、鱼鸟、草虫以及玉兔，分别出现在茶盏里。
陆泽轻笑着鼓掌。
“好活儿。”
赵盼儿微微喘气，细微汗渍浮现在佳人那白皙的额头以及脖颈之上，她嫣然一笑：“那有什么赏赐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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