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杜乘锋的预计里,这场骚乱的过程应该会是这样。
首先,作为兖州最强者的阮山涛被定点清除,而后城中便引爆骚乱,很明显,这是一整套互相勾连,甚至布置已久的计划——而这一切很明显便是那向戎的手笔。作为阮山涛曾经的老友,同样也是曾经能与阮山涛匹敌的人物,这份一日堕城的手笔,实在是令人望而生畏。
并且和之前纥奚青那种硬打硬撞,也才只是破开一个蓟镇堡垒不同,这向戎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却已经让整个兖州城陷入混乱之中。
“但是,也不至于真就一个兵卒都没有吧……”
这也是杜乘锋最为疑惑的地方,如果是他来做这件事的话……别说什么兵卒了,之前兖州城骚乱成那個样子,他就算只是带上一队山贼,怕是也能趁乱把这座城打下来。
可现在的话……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场骚乱之后,兖州城的危险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兵卒们纷纷欢呼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身上的伤痛,捕掠人们也都松了口气,他们庆幸着自己终于活了下来。收拾了尸骸的城中百姓们虽然伤痛,但也努力地维持着这份胜利的气氛,毕竟这些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们也确实需要用胜利的气势,来冲淡之前的绝望和恐慌。
而在都督府中,兖州统兵都督戚锦山更是已经设好宴席,准备款待这场战斗中的英雄。
至于英雄,自然是杀光了怪物的杜乘锋了。
“来!英雄!且满饮此杯!”
宴席之间,戚锦山对着杜乘锋,举起了杯中酒。
这还是杜乘锋第一次见到这兖州的统兵都督,对方那俊朗的样貌与其说是武人,倒不如说更像是文士,好在对方在那一身宽袍大袖之外,还套了一件两裆甲,也算是给自己增添了一些英武的气息,只看那按剑而立的样子,倒也是有了几分气势。
只是比起蓟州的统兵都督,还是差了些。
和蓟北的刘燕然相比,这戚锦山的气势,更像是正常人。
既然是正常人,那应该还是能交流的。
“来!喝!”
杜乘锋倒也不客气了,一口气便将杯中美酒全部干进了喉咙。
这戚锦山确实是个能交流的,起码说话上就比那刘燕然好听了很多,而在滤掉了大部分没啥营养的吹捧之后,杜乘锋这里倒是也知道了,之前在山里坑害阮山涛的向戎,那个阮山涛的昔日老友,却已经成为了草原人的国师,正在带兵南下。
“这兖州城的安危,还要多仰仗英雄了。”
戚锦山又一次敬酒过来。
“有英雄在,我兖州定会安然无忧!”
这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
酒虽然喝了,但杜乘锋却没有答应什么,只因为他自己清楚,那向戎根本不是现在的他能应对的——那是和阮山涛同一个级别的高手,武力上甚至胜过了化为怪物的阮山涛,而在这之外,那个叫向戎的男人更是不缺谋略与狠毒,就像这兖州城中的骚乱,但凡来一场里应外合,兖州就要当场失手。
可向戎却没有带兵过来。
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突发状况打乱了计划?杜乘锋不知道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至少知道,就算耽搁了这几天,那向戎,也依旧还能轻松打破兖州。
所以,该走的。
牵马回去的路上,满身酒气的杜乘锋思索着。眼下他人虽然已经喝醉了,但脑子却比白天清醒了许多。
应该马上撤离,这是最为理智的决定。但很显然,他的身体却有着自己一套的想法。
思绪繁杂之下,他便也没有回去宅子那边,而是干脆一路来到了武库深处,来到了那个硕大的“仁”字下面,试图让那位便宜老师留下的字迹,来帮自己冷静一下。
可杜乘锋这边才推开武库深处的大门,却发现早已有人进到了里面。
“老刘?”
嗅着那熟悉的酒气,杜乘锋愣了愣。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记得了。”
醉眼惺忪的刘博伦回过头,怀里还抱着一坛子酒。
“咦?你也喝了啊?来,再多喝点,就当陪我喝了。”
“……好。”
虽然已经喝了很多,但杜乘锋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他也已经察觉到了,眼下的刘博伦,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以前没跟你说过,但是我其实不算书院出身。”
几口酒灌下去,刘博伦便躺在地上,说起了他的过往。
“我本是建康都城的太学生,是经了老头的举荐之后才有了官做……本来我以为能补个好地方的缺,工作清闲一点,这样闲的时候我也能多酿点酒,弄点好喝的出来,谁知道老东西直接把我送到了兖州这个见了鬼的地方,距离草原人也就隔了一个蓟北……”
紧接着,刘博伦便是一通骂街,什么老不死,老灯,什么难听骂什么,只看这架势,怕是要把那阮山涛喷得体无完肤。
但很快,刘博伦却摇了摇头。
“当然,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毕竟老头自己也被排挤出来了,他自己都来兖州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说到这里,刘博伦的声音却顿了顿。
“杜老弟,我要跟你说件事,这个是我不对。”
“嗯?”
杜乘锋皱了皱眉头。
“什么事?”
“库房里一些烂掉的兵刃,实际上是被酒沤烂的。”
咬了咬牙,刘博伦还是开了口。
“刚来兖州的时候,我想要用点方便的办法来偷懒,就把酿酒的那一套办法拿了出来……不过用酒来化解煞气,我也是第一次做,中间也就出了些岔子,就……”
“然后老头就帮你顶缸了?”
杜乘锋不禁看了刘博伦一眼。
他倒是没想到,之前他转了几圈都没找出来的武库问题,居然出在这酒鬼身上。
“应该说老头一直在帮我顶缸。”
刘博伦叹息一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老头早就在武库里做了布置。如果不是老头的字和剑压在武库里面,我之前乱搞的时候早就出大事了……所以我其实没有说的那么光明磊落,我封金挂印也不只是因为跟都督较劲,主要还是因为我确实犯了事了。”
说到这里,刘博伦却怔住了。
“但是老头还是让我进山了。”
刘博伦低头看着怀中的酒坛。
阮山涛还是让他进山了,即使会收他一些钱,但对于玩得起私酿酒的刘博伦来说,这点钱却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封官挂印可不是没有后果的,如果没有阮山涛的庇佑,他恐怕早就被拉去明正典刑了。
坛子里的酒,依稀变得多了些。
“所以说啊……”
刘博伦抬起头,看着墙上那副“仁”字。
“这老不死的明明那么厉害,怎么能真就死了呢?”
摇了摇头,刘博伦干脆抱起酒坛一通猛灌,甚至将整个脑袋都扣进了酒坛里。
这让杜乘锋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把刘博伦的脑袋从坛子里拔出来,不然恐怕是要憋死在里面。
不过在杜乘锋准备离开武库,把这个地方交给刘博伦来自闭的时候,稍微醒了些酒的刘博伦却叫住了他。
“等会,杜老弟。”
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又比划了一下杜乘锋的头顶,刘博伦有些疑惑。
“你是不是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