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克里夫眼中,世界的色调已经变成了一种阴郁的森蓝色,如同有人亲手将一层薄薄的丝绸裹在了他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样的颜色中变得不祥而阴冷,但范克里夫却没有发觉不对之处。
他的思绪近乎凝滞,除去一些被刻意保留的本能以外,便只剩下了一个简单的念头,一个被后天埋入他血肉骨髓中的目标。
塔拉莎·尤顿。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素不相识,从未见面,却已经带上了深切的恨意与杀意。
一连长干脆而利落地行走着,他从走廊进入甲板,从甲板进入准备降落至马库拉格轨道的运输舰,头盔下的脸麻木而漠然,但却无人发现不对,就连西亚尼也没有。
“你紧张吗,连长?”一如既往,他用惯常的欢快语气在通讯频道内问。
“肃静,西亚尼。”一如既往,他的连长以严肃的语气如此回答。
“现在还没到肃静的时候呢,连长。”
“现在就是肃静的时候,西亚尼。”
“好吧,随你怎么说。”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在通讯频道里笑了一下,随后便真如他的命令一样保持了安静。
运输机的甲板开始震颤,这意味它即将起飞。而来自马库拉格的对接人员实际上已经登上了他们的船,正在进行清点工作。
那九十吨珍贵的精金已经被第八军团的第一连讨论过许多次,他们都认为这些精金会被用在舰船龙骨上进行涂层处理,又或者是给极限战士的那些常胜军制造更多神圣的终结者动力甲
精金总是珍贵的,因此每一点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们很快便按照五十九个晚餐时间共同讨论的那样摆好了阵型,卡里尔·洛哈尔斯——他们的教官,和第一连长站在最前方,形成了箭头的锋锐所在。
和穿戴着动力甲的五百名第一大连战士不同,卡里尔·洛哈尔斯只是穿着一身严肃而简朴的黑色制服,这衣服由夜幕号上的制衣机制造而出,所用的布料实际上也算不得好。
但是,他一向都是不在乎的。
“范克里夫。”卡里尔平静地问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运输机比风暴鹰要大得多,甚至可以说大的惊人。他身后的战士们鸦雀无声,动力甲嗡鸣作响。这里本该安静,然而引擎的轰鸣与甲板的震颤却让一切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可是,他的声音却还是清晰无误传进了范克里夫的耳朵里。
然后——那被刻意保留的本能再次开始运作。
“卡里尔大人。”
“近日还好吗?”
“.当然,您为何这么问?”
“只是想确认你的状况。”卡里尔转过头,平静地凝视起了范克里夫的目镜。“伱最近显得超乎寻常的安静,不是吗?”
“.我很抱歉,大人。”
“为何道歉?你并未做错什么事,现在并非战时,而每个人也都拥有独处的权利。”
“是的,大人。”
“不,范克里夫。”
卡里尔轻柔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指的是,独处。”他转过头去,如此说道。“真正的独处。”
一丝涟漪在麻木的心中波动开来,范克里夫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仍旧念着塔拉莎·尤顿的名字,除此以外,所有的一切却都被封存了。
只有他的一个片面被那种刻意保留下来的本能抓住了,然后,这个片面的他,以一如往常地态度安静地回答了问题,带着他对卡里尔的尊敬。
“您指的是审视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吗?”一连长问。“我只在几次冥想时幸运的体会过。”
“审视自己的内心是件危险的事,范克里夫。它既能让一个人看清自己,也能让某些东西趁虚而入。独处的迷人之处在于思考,但是思考有时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范克里夫当然不明白。”
卡里尔低下头,观察着他脚下飞行甲板的震颤,没有再说话了。
他的平静带来的是一阵可怕的沉默,也在他们身后的四百九十九名第八军团的战士中带起了一阵不安的涟漪。
许久之后,西亚尼轻声开口了。他没有使用通讯频道,也没有让呼吸格栅改变他的声音。
此刻,运输舰恰好拨开了云层,开始垂直降落。马库拉格的景象在舷窗外闪过。
森林——山脉——清泉。
然后是城市。
巨大的城市,依山傍水,有鸟飞过碧蓝的天空。远端的山脉盖着厚重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很是有趣。越过这些,是山林和瀑布。
而在他们脚下,是将古典与现代结合的刚刚好的停机坪。十三根乳白色的巨大石柱顶端有旗帜随风飘扬,原本乌泱泱一片的人群随着降落的进行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极限战士们那颇具特征性的蓝白金三色开始浮现,以及他们的标志,一个类似于字母U般的巨大徽记。
“教官?”西亚尼轻声呼唤。“连长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问题,西亚尼,是我有问题。我还陷在过去的身份中,没有完全适应,才让这件事发展到了这一步.我是个不合格的教官,但事情现在仍有转机。”
卡里尔平静地摇了摇头。
“做好准备吧。”他轻声说道。“我们要降落了,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教官?”西亚尼问。
“拯救。”卡里尔说。
在他身边,范克里夫安静地站立,形如一具尸体。
——
“我还是想说,你拖着我来这里并不合适,大人。”
“拜托,女士,就这么一天,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人?”
“大人。”
“.尤顿女士。”
“是的,大人,我在。”
“.”
罗伯特·基里曼叹息着摇了摇头,他的副指挥官,极限战士军团第一战团的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看见了这一幕,随后立刻让自己目不斜视地看向了前方。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女士。”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大人。我很难在我的记忆中找到一个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你让你的军团集结了,甚至将你的第一战团长都叫了回来——马里乌斯大人,但愿你今日的文书工作已经完成了。”
盖奇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他当然没做完,谁能用一上午就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政务报告?
“所以,如果今天不重要,那么,哪天才算重要呢,大人?”
“.马里乌斯,你可否请我的内务总管不要再于这件事上讽刺我了?”
马里乌斯·盖奇听见他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用无奈的语气如此询问。
“马里乌斯大人,请告诉我的主人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我对他拉着我来这里的行为很是不满,但绝对不至于不满到敢于讽刺他。”
“.”
盖奇决定保持沉默,他可不想参与进这种对话里。
此前一直与罗伯特·基里曼对话的人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相较于常人来说已经算得上高挑,但站在一众极限战士与他们的原体面前却还是显得矮小。
她很瘦,短发已经花白,被岁月浸染的面容上还能看出曾经的美丽。只是,这张脸上此刻多少带着点不快。
“女士——”
极限战士们的原体,留着金色短发,头戴绿叶桂冠的巨人罗伯特·基里曼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场会面和你想的不一样,它有些特殊。”
“那么,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呢?”塔拉莎·尤顿,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管家,也是他的养母仰起头,如此问道。
“我现在不能!”
罗伯特·基里曼终于忍不住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劝说挤压起来的情绪与一点焦躁让他恼火地挥了一下手臂——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正在和塔拉莎·尤顿说话。
若是面对其他人,他不会如此。
“我本来都打算随舰前往极限星域的另一端进行探索了我是硬生生赶回来的,女士,他们的来访实在是突然,领头的人更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位.”
“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
“听上去是个拗口的名字,那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
罗伯特·基里曼压低声音,英俊的面容上有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疑惑。这情绪则被他的管家一眼看破。“我的兄弟们对他都有一份自己的描述,而且各不相同。”
“这倒是很有意思。”基里曼的内务总管皱起眉。“这意味着他要么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要么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和你一样的人。”
尤顿女士的回答让罗伯特·基里曼吃了一惊,他禁不住微笑起来。
他低下头,用亲昵地口气说:“不,不,我的女士,你搞错啦。他和我可不一样。啊,他们到了,就是那艘船,快和我来,女士。”
真的不一样吗?
年过半百的塔拉莎·尤顿仰起头,一边行走,一边注视着她的孩子,她亲手养育出的一颗星辰。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自他十二岁后,他们便都要仰望他了。现如今,马库拉格发行的每一枚钱币上都有他的头像和他养父的头像,马库拉格的每一个决定都要经过他的颔首.
她的孩子已经如此根繁叶茂,成为了一颗参天巨树,却仍然没意识到自己在人们眼中的模样。
你在每个人眼中的模样都不同,罗伯特。她默默地想。在我的印象里,只有神能做到这件事。
而那艘从天而降的运输舰上的那个人.那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他又是什么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