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白一路御剑赶回天下楼。
天下了对面屋檐上,明月楼的四月和五月已离开。
四月不在,可畅快饮酒。
叶仙子独自一人在屋顶赏月,手边仙人醉的空坛堆出一堵参差的矮墙。
一人喝酒,略显冷清。
君不白心疼片刻,今日天下楼事琐事频频,冷落她不少,停住身形,安稳落在屋脊上。
叶仙子从清冷中抽神,盈盈一笑,丢出用手掌暖得微热的半壶酒,壶中酒香醉人。
心事繁杂,君不白灌下半壶酒解愁,酒壶口还残留叶仙子唇角的温软幽香,让他悬起的心暂时归于安宁。
君不白喝完手中酒,伸手在参差的矮墙上填上空坛,柔声道:“后半夜会起风的,若是冷便回去歇着。”
叶仙子一眼看透君不白的心思,从袖中伸出半截手臂,重新启一坛仙人醉,以内力暖热,丢给君不白,自己再启一坛,捧在嘴边轻抿,幽幽道:“冷了我自然回屋,你还是别在我这耽搁时辰,儿女私情搁下几日也无妨,我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子。贼人敢如此肆无忌惮来天下楼伤人,不惜坏掉天下楼的规矩,必然有恃无恐,你身为天下楼楼主,理当肩负起楼主的责任,替他们讨个公道回来。”
叶仙子这番话,君不白如坠暖阳,回以浅笑,灌下手中酒,空酒坛堆砌的矮墙再拔高一截。君不白作别叶仙子,御剑飞去天下楼后巷。
叶仙子目送他走远,以月色作陪,慢慢饮着手中仙人醉,有冷风吹奏,撩起她的衣袖,红衣翩跹,如仙人临凡。
天下楼后巷,君不白张狂剑意轰碎的墙根砌出一堵新墙,归农山庄中不乏手艺精湛的泥瓦匠,白墙灰瓦,跟周围旧墙融为一体,分辨不出新旧来。
青玉手罗青重新支起葱油饼摊烙饼,诱人的葱香味飘在巷子中,几只灰鸽在饼摊前落下又飞起。
君不白刚落下,老太太甩出一张刚出锅的饼,然后徒手翻动油鏊子上剩余几张半熟的饼,开口道:“万春楼那边的人归农山庄已安置妥当,过几月新楼便能重建妥当,若是杨妈妈醒了告知她一声,好让她放宽心,多将养些日子,这孕妇最受不得惊吓,可得好好调理。”
君不白在饼摊一侧的台阶上坐下,凉阶如水。大口啃着手中葱油饼,新饼烫嘴,吹上几口凉气,用舌尖卷入嘴中,嚼几口吞入腹中,唇角油光,“杨妈妈那有楼万春照顾,暂时无碍。”
一张葱油饼几口啃完,君不白在前襟抹去油渍,低头望向脚边浑浊不堪的阴影,露出满身杀意,沉声道:“婆婆,想请您归农山庄帮忙寻几个人。”
眼见油鏊子上的饼熟透,罗老太太信手拈回箩筐中,用手试一下油鏊子的温度,弯腰添几块木炭,炭火烧得通红,噼里啪啦作响。
罗老太太起身,弯起手臂揽过一只飞来的灰鸽,灰鸽脚上的竹筒中有一卷蜜蜡封好的信件,还未打开,“知道你会来,人早就撒出去了,这是写着南疆五鬼藏身之处的密函。”
罗老太太抛出灰鸽,灰鸽振翅飞落在君不白怀中,不怕生人,安分啄食君不白胸襟上掉落的干酥饼渣。
“谢谢婆婆,这份恩情,天下楼日后会双数奉还。”
君不白伸手搓开蜜蜡,取出信件,泛黄的纸上几行小字醒目异常。
君不白那一声道谢,低头洗手和面的青玉手罗青抬头望向台阶,台阶已空荡无人。
一架轮椅从暗处推出,锦衣华服的百晓生吹响口哨,灰鸽听见声响,扇动翅膀停在他怀中啄食他手中黄灿灿的粟米。
老太太新烙的那一筐饼被哑奴全数拿去,一手一张啃着,吃香粗狂,满嘴流油。
百晓生回身,从哑奴手中抢过半张饼,端坐在轮椅上,慢条斯理啃着,突然开口道:“太湖仙岛的鸽子有回来的么?”
青玉手罗青活好一团白面,揉得白净光滑,闻声摇头,“撒出去五六只,没一只回来的,怕是被发现了。”
百晓生啃下一口饼,嚼出十几下才吞咽入腹,“明月楼来苏州可不是件好事啊。”猛然间话锋一转,“清澜身边那个叫明月的丫头可打听到底细了?”
罗老太太在案板撒下面铺,熟练掐出大小匀称的面剂子,整齐陈列,低声道:“并未打听到她半点消息。”
百晓生捏着饼沉思片刻,大口啃完手中的饼,拍掉手中饼渣,怀中灰鸽咕咕叫着,啄食饼渣,“这倒是件怪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那丫头也不简单啊。”
罗老太太一掌拍平面剂子,开始包葱馅,一把青葱,一张面皮,青白分明,“清澜那边要不跟她说一声。”
百晓生放生手中灰鸽,摇头道:“不必了,那丫头先留着,毕竟她眼下是天下楼的人。”
罗老太太以掌力碾平葱油饼,取碗刷涂菜油,赤手搁去油鏊子上,油鏊子烧得滚烫,菜油滋啦作响,烙熟饼面。
百晓生抬头望向沈清澜身居的别院,嘴边有很多话要说,却只能藏在心里。
百晓生痴望到一锅新饼出炉,才收回目光,叩一声轮椅,手中饼还未吃完的哑奴敞开衣襟将油饼藏在怀中,也不怕烫,又捏几张新饼丢去胸襟里,推着百晓生走出巷口。
太湖仙岛上,飞鸟绝迹。湖水拍岸,送来几只死去多时的鱼虾。
四月静立在月光之下,黑色眼眸投向仙岛腹地,那里有家亮着灯火的河塘院落。
五月怯生生停在四月身旁,拐杖在湿润柔和的沙子上按下一道深坑,他不敢上岛,谢湖生那一拳横行无忌,在他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五月在明月楼很少出门杀人,凭借自身追风逐月游走各处,充当联络的信差。四姐的行事他最是清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试探道:“四姐,谢湖主可是无我境,你我二人联手也不未必能赢他。”
四月不搭理他,往前迈出一步,一拳霸道的风从仙岛腹地轰出,风中飘荡着谢湖生不屑的声音,“怎得,二位还是想埋在我这太湖仙岛么!”
五月披一道月光,欲分开身前拳风,手中拐杖折成两截,面朝下跌向地面。
四月扯着他退至太湖湖心,一脚点在水面惊起一圈庞然的涟漪,整个太湖都随着摇曳。
荷塘人家的院中,江小鱼做了美梦,翻身在谢湖生怀中打滚,用脸蹭着谢湖生手臂,小嘴一张一合,大口啃着不存在的珍馐美味。
究竟怎样的美味,能让她梦成这样,谢湖生宠溺一笑,卸去拳劲,摆正身子让她得以舒服地躺在自己怀中继续她的美梦。
太湖湖心,四月扔下五月,闪身落回方才站立的湖岸。
刚落下还没站稳,又是一阵霸道的拳风,将她吹回湖心上。
五月没有拐杖支撑,落在湖中湿成落汤鸡,双臂凫水,勉强浮出水面,几条太湖白鱼围在他身旁。
四月又飞去湖岸,被拳风吹回,这次的拳风更加霸道,整片太湖都被拳风掀,霜气凝结。
五月躲闪不及,被浪潮掀翻,呛几口湖水,鼻涕眼泪一把。一旁的四月听不见,不论他如何呼救,都是石沉大海无济于事。
四月依然登岛,每次都会换来比上次更霸道的拳风,五月已喝得肚满肠肥,湖水从鼻腔涌出来,五月此时最想四姐能记得他还在湖中。
一道月光洒在湖心,唤醒四月登岛的执着,冷眼瞧着五月,闪身飞去他身旁,轻松将他提出水面,一拳砸在他胀得浑圆腹部。
五月吐出一肚湖水,牢骚满腹,“四姐,你这别不管我的死活啊。”
四月撒手,五月重新落在湖中,灌下几口湖水。
“带着你只会拖后腿,明日我自己来。”四月那一声厌恶,震得五月双耳发疼。
五月无言反驳,闭嘴不言,四月望一眼灯火摇曳的河塘人家,单手拎着五月奔去苏州城,今日时辰太晚,需养足精神,明日再卷土重来。
河塘院中,几只尾部闪着荧光的虫子落在院中草地。
谢湖生摊开一掌,一只飞荧落在他掌心,闪着忽明忽灭的荧光。
江小鱼嘤咛一声,在他怀中起身,吧嗒着嘴揉着双眼望向谢湖生,呓语道:“爹,我要吃藕花鱼?”说完,又埋在谢湖生怀中甜甜睡去。
被梦魇住,睡糊涂了吧,将自己认成她爹江远山。谢湖生散开手掌,让那只虫子飞走,晃动双腿,哼着小时候娘亲教他的童谣。
明日,就吃藕花鱼。
藕花鱼是什么,谢湖生并不清楚。
彭泽湖上,短暂歇脚的崔朋山吃饱喝足,眯眼养神半刻,起身擦去嘴边流水,抄起一壶烧酒灌入嘴中醒神,烧酒入腹,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伸出懒腰,长啸一声,惊起一滩沉睡的鸥鹭,随后哼着勾栏柳巷学来的淫词艳曲,一手拨动船桨,行去宽阔的河道。
舟行河心,两岸山林后退,崔朋山心中畅快不已,一生练刀,也只是在关外混个不上不下的名号,此次若能从洞庭湖拐了王家夫人要的阿墨姑娘,成了王家门客,再登上王家藏书楼,阅遍功法秘籍,蛰伏几年光景,出关时定能名动江湖,日日与江湖榜上的侠客推杯换盏,夜夜枕着美人榜上的女子玉臂。
崔朋山想到龌龊处,身下燥热不堪,这一路荒凉,没个女子随行,积压不少火气。等到了洞庭之前,先找家销魂窟寻几个年轻貌美的青楼女子放浪几日,再去洞庭搅他个天翻地覆。
心随意动,崔朋山安顿好明日行程,双手摇船,口中换上一曲更加污秽的词调。
月光照不进的河道中,一道黑影紧紧追着崔朋山的船,不时捉起一只鱼虾塞入嘴中生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