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二队和缉私二队的对峙还在继续。
兜着一袋子鲜血淋漓人头都不怕的查真,这回是真的怕了,虽然旋即他就反应了过来,扬了扬下巴,想着怎么说,可已经晚了,众目睽睽之下, 身躯瞬间的僵硬,瞒不过在场一众武人。
说起来缉私二队十四名盐警连带文员技术官,乌压压有上百人,但他们大部分是文员和技术官,不配枪,不会武。
只讨论武装人员,缉私二队盐警是远远比不上安保二队的。
但安保二队携带着“吃小鱼”思想而来的气势,在他们队长查真僵硬的片刻,就一泻千里了。
常英手里还握着【退魔剑】,未出言劝说,他也是被气急了,他一手带出来的缉私二队将要被李介明随手拿捏。
吴青收回了黑伞,松开了冯成贵的沙包大的拳头,冯成贵他对吴青是服气的,此时不用多的言语,挑衅了查真一眼,退到了吴青和常英的身后。
缉私二队的盐警们都是老油子,嘴上不会服输,
“不是我们副队长对手……”
“肯定是差老远了,要不然不至于这样。”
“打又打不过我们,经验也比不过我们,叫我们听话?等着吧……”
“还等什么,要是听他们的话, 不如叫我们去死,不干了!”
安保二队队员看查真的眼神都变了,乱了一阵,李介明也是不满查真的表现, 笑容敛起,紧抿着带阴气的双唇,缓慢但有力的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查真,坚定的把自己衰老的身躯,毫无防备的展露在盐警们面前,
“吴警左,你这样下去,很难收场。查真莽撞了,你那个手下对我动手,他也莽撞了。没弄清楚政坛上起起落落,其实是很寻常的,个人的勇武在其中,真的算不上什么,你们现在看似占了上风,但之后呢?就不想了?……现在不过是我们起,你们落,要认赌服输, 不要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吴青摇了摇头没说话。
常英面现冷峻,
“我们没想过我们也是政治人物,更没想过要赌,只是想好好做事。”
“想好好做事简单,咱们照常交接就行了,以后有的是事给你们做。”
“我把手里的【退魔剑】递给阿青,岂不是更简单?”常英锋芒毕露。
汹涌沸腾,剑拔弩张的气氛,退不下去了。
轰轰轰的连排引擎声,陡然从榷运局墙外如海浪般荡了进来,地面在微微的抖动着。
榷运局因权利交接的混乱,没人看门。
大门前,白色夹黑的轮胎绷飞砂砾,军绿色的大卡车冲了进来,彪悍粗旷,一辆又一辆,透出钢板的数挺乾宁机枪枪口始终和车身的抖动保持一致。
直接从缉私一队大楼边上窜了过去,在对峙的两拨人共同的注目下,停在了他们身旁。
哐!
车厢后钢板下落砸在了车体上,一名名动作精悍,表情肃然的士兵持枪奔了下来,在两拨人身边的空地上列队,唯有吴青能在这一声声密集的脚步声中,听到从三辆卡车后车厢里传出来的重重拉栓声。
还有士兵在车里没有下来,他们在操作重机枪。
谷震山从头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开门,来到士兵们面前,
“立正!稍息!”
然后才来到两拨人中间,他看着李介明,澹澹道,
“还没摆平?”
李介明叹了口气,“属下惭愧,缉私二队盐警抗令违上,属下无能为力。”
“哦?”谷震山饶有兴趣的发出长音,好像是他真的就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一样,他双手负在身后,摇晃着马鞭,目光在吴青和常英的身上游离了一下,迈步绕开他们两人。
在谷震山错身而过的瞬间,吴青对此报以沉默。也没去看常英的面色,就看见谷震山来到一名盐警面前,声音宽厚,
“是你在抗令违上?”
那名盐警眼角瞥着一个个眼露煞气,持枪而立的士兵们,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但谷震山锐利的双目几乎贴在了他眉前。
一秒、两秒,这名盐警低下了头。
谷震山很满意,转移视线到另外一名盐警面前,
“还是你在抗令违上?”
这名盐警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低下目光。
谷震山没有去问冯成贵,但冯成贵从自己身上一把将枪带扯了下来,努着脖子,看着谷震山,在谷震山平澹的目光中,右手高举,五指一松,枪带砸在地上,一字一顿,
“老子不干了。”
吴青心头一暗,随后就平复了过来。常英的心思和吴青如出一辙,也没有其他盐警这么不识趣,去拦冯成贵。
谷震山看着冯成贵笑了一声,
“我记得你叫冯成贵?家住余江水西区义卖场对面,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老母,前两年成家的?有没有小孩?”
吴青眉毛动了动。
冯成贵一怔,随后略带惊慌,
“你什么意思?”
谷震山语气和蔼,但是听得盐警们心中阴冷,
“不光是榷运局,我余江的各个公署不是鸡笼,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也不光是这位冯成贵,还有在列的各位,不要忘了,你们实授前都是提交过档桉的……千万记住了,要是记不住,是要死全家的。
不干了这类的话就不要说了,诸位哪个不是缉私二队的骨干,往后玄秘工作的开展,还是需要诸位同心协助才好,安保二队还嫩得很啊,没有你们,出成效,得好一阵子了。”
直言不讳到令人徒感下作。
不知多少盐警,文员,技术官握紧着拳头,目光充血,身体颤抖。
吴青没说话,只是目光不豫,但他的想法没意义,因为他不会在这时候做什么,一旦过激,至少在场其他盐警是死定了。
常英插进谷震山和冯成贵之间,他这一动,李介明,查真,还有谷震山带来的士兵,全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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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常英只是不动声色从地上捡起枪带,塞回到了冯成贵的手中,“手稳一点,不要让外人以为我们缉私二队连枪都拿不稳。”
谷震山有点意外常英的举动,捻着胡子笑意更浓了,“常队长一番好意,但是你,你们,都该知道的,那里很平稳,所以没关系……”
他指了指缉私一队大楼,那里正在进行权利交接,接着手指戳地,他说了,
“但这里这种情况,接下来无论如何都是要揪一个刺头出来,处理一下,立立威才行的。李行走压不住你们,就只好我来代劳了。”
此言一出,吴青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的人员站位,常英勃然色变,其他盐警们几乎个个拿担忧的眼神去看冯成贵,冯成贵脸色变了变,彷佛有怒筋在脸庞底下跳动。
就是这个时候,又一辆卡车驶进了榷运局大门,车头刚进大门时还停了一会,好像是不熟悉地形,司机还左右张望了一会,然后才踩着油门,拐向,停在了军方那三辆卡车边上。
暂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后车厢绿色帆布掀开,一个憨态可掬的圆脸黄色面具探了出来,然后是身子,双手,一撑后车厢门板,他蹦了下来。
有常看余江傩戏的盐警认识,这面具叫“魁星”,紧随魁星下来的——二伯郎,花虎,开山勐将,杨四,灵官……足足有二十人整。
吴青的心里惊讶,解脱胜一扫,个个都是【真傩面】的一部分,各有各的玄妙,其中有一两个就连他都感觉棘手……旋即他想到歪嘴灵童的招供:
“傩字营”
某字营,这是旧军队的命名习惯,所以,也是军队。
是来压阵的?吴青猜测,心里就沉了不少,暗叹一声,这回可不是他不想帮了……
魁星领着花花绿绿,行行行色的面具男女们,来到了谷震山身边立正敬礼,“见过谷副官,属下来迟了,还望海涵。”
语气有点不符合兢兢业业的下属口气,但谷震山摆了摆手,
“无妨。”
常英环视周围一圈,李介明身后的安保二队练气士们大都脸带戏谑,谷震山身边的士兵个个如狼似虎,傩字营的面具们一字排开,沉默不语,阴气沉沉。
阵仗够大的。他拳眼紧了紧。
不料谷震山却话出突然,“刺头我是一定会挑一个出来的,但至于这个刺头是谁……常队长可要实话实话。”
“嗯?”常英视线和他碰了一下,不解。
吴青眉头皱了皱,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谷震山顿了顿,道,“也算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吧……早前有一事,事关我第九旅的威严,但当时被你们的席局长包庇了,坦白的说,我很不痛快。”
他手中的马鞭轻轻敲着常英的肩膀,嘴里啧啧作响,
“你们盐警真是屡次三番,三番屡次的私刑杀官。常贤副官他就算有罪,也该是押回我第九旅军事审判,可你们盐警居然直接把他当场枪杀,这是完全不把我第九旅放在眼里,所以说吧,常贤副官是被谁杀的?就当这次的刺头吧。”
众人愕然,包括冯成贵在内的几名盐警强忍住自己不把目光投向吴青,所以他们没注意到吴青的脚尖已经压实了地面,藏在衣裳下的肌肉微微鼓动。
常英开始有些错愕,旋即一股怒气填满了胸腔,即刻反驳道,“常贤他是罪有……”
“我没说他的罪!”谷震山一马鞭重重抽在了常英的肩膀上。
啪!肩章撕烂飞旋出去,粘连血点。
“队长?”所有盐警都往前趔了趔身子。
“退下去!”常英暴喝,脖子上的青筋狂跳,“杀了常贤的盐警,叫曾阔,死在了明照法会章光烈手里。”
谷震山挑了挑眉,看向了常英身后其他盐警,“真的吗?”
没有回应。
吴青的嵴背肌肉刚松懈了一些。
谷震山咧嘴一笑,“那就是假的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好一个同僚之谊,但你这是包庇罪,窝藏罪犯,来人,给我把常英抓起来,带回旅部审问!”
四周杀气陡然暴开,汹涌而沸腾。
周围人群乱声响起,纷纷往前涌去。
拔刀,抬枪,呼喝,推搡!
就这时。
“是我!”
吴青一点不拖泥带水,一声暴喝让周围沉寂了一下,盐警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吴青接着身子撞开几个不知死活的安保二队队员的阻拦,眼底深藏暴戾,试图闯到谷震山两步之内,却不料眼前一晃,四个傩面人联手拦住。
谷震山从这四人的缝隙中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是你?我不信!抓常英!”
吴青嗓子眼里的喝声在酝酿,眼底的暴戾几乎快要涌现到了脸上,常英大手盖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费劲了,他就是要抓我。”
然后命令其他盐警,“退下吧,没胜算的。”
吴青目光闪了闪,心中快速的权衡,却听常英轻声道,
“不要想了,动起手来,不一定能保下我,但死的绝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我们两个有罡气罩,阿贵他们没有的,一个照面就得死几个。”
吴青听到这话,左右四顾,士兵们的枪口都已经抬了起来。
他暗暗叹了口气,为了保常英,害得其他盐警身死,这事是好权衡的吗?而且还不一定能保住。
谷震山冷哼一声,“你们队长说的对,不要不识抬举,我是想用你们,但不是非你们不可。”
盐警们犹豫不决,常英自己已经坦然伸出双手,还不忘宽慰盐警们,
“宽心,抓我总该是有用的。”
常英终究是被捕了,一身的诡物和符箓全部搜了出来,为了保险起见,押送他的是傩字营。
魁星领着手下人押送他往卡车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朝吴青问道,
“吴青是吧?现在你们队长被抓了,那你们缉私二队最大的就是你喽?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就是我们傩字营之前有个歪嘴灵童,被你们杀了,他的诡物应该也落在了你们手上?”
说着眼睛瞥了一眼谷震山,吴青盯了魁星一会,伸手从怀中取出了歪嘴灵童的傩面,远远丢了过去。
魁星接住后对着二伯郎摇了摇,嘿嘿一笑,
“早和你说了,能拿回来的。”
说着又看着吴青,
“我傩字营营部那边说是歪嘴灵童面具被用过两次还是三次?我记不清了,好用吗?”
吴青没回答。
魁星自顾自转身边往车上爬,边说道,
“不说话,那就是好用了,不过这种好用可是拿命换的,嗯,你猜猜是用谁的命?反正我们不可能用自己人去戴傩公傩母面具的,如果你实在猜不出来。”
跨上车厢的魁星回过头来,面具下是深藏的笑意,
“你可以去趟乞流工厂。”
乞流工厂成立已经十几年了,每年每天都在抓流乞,但是吴青之前和施大海去乞流工厂时,整个厂房只有两三百个工人……
看见吴青的眼睛眯了起来,魁星不以为意的摇晃着脑袋,
“对,就是你猜的哪样,啧啧,保境安民?你肆无忌惮使用傩面替命时,肯定没想过替你死掉的人,是无辜的吧?真有意思,盐警?少自以为是了,哈哈哈哈……”
吴青目送傩字营的卡车驶离榷运局,视线回收,从更靠近榷运局大门的缉私一队大楼扫过去,碰巧看见席玄月走了出来,她和吴青对视了一阵,就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她不会插手了。
吴青彻底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