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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清谈可以灭虏,北虏安在?

    明初时候宰相府有决策权,胡惟庸的权力很大,现在的内阁首辅,没有太多的决策权,还要到司礼监批红,到皇帝处下印,张居正的权力看似比胡惟庸要小很多。

    但是,现在大明皇帝现在才十岁。

    张居正主持廷议、负责拟票,权倾朝野,甚至能管到小皇帝的头上去,不比胡惟庸更显得权势滔天?

    胡惟庸敢管太祖高皇帝吗?

    张居正敢管、能管小皇帝。

    张居正负手而立,看着湖光潋滟说道:“洪武十年,胡惟庸为中书省左丞相,生杀废黜大事,有些事儿,不报太祖高皇帝便独断专行;内外各部的奏疏,他都先看一眼,凡是不利于自己的,便扣下不上呈皇帝。”

    “若是这样,太祖高皇帝也仅仅将其罢免就是了。”

    游七疑惑的说道:“那太祖高皇帝为何要杀胡惟庸,而且瓜蔓牵连甚广?”

    张居正极为肯定的说道:“因为胡惟庸和朝中武勋来往极其密切啊。”

    “胡惟庸和韩国公李善长为姻亲,和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永嘉侯朱亮祖、靖宁侯等等来往频繁,胡相和一公二十一侯的淮西朋党关系太密切。”

    “姻亲,你清楚了吗?宫中忌惮晋党,不就是因为晋党是族党吗?”

    游七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

    “胡相和武勋来往密切,这才让太祖高皇帝坐立不安,如芒在背,胡相这才上了《昭示奸党录》,一桩国初牵连数万人的大案,余毒绵绵。”

    游七终于不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的元辅先生并不打算做权臣,只是想做个社稷之臣。

    大明武勋式微,朝中大事,武勋能明哲保身就不错了。

    时代在变,大明最能打的集团,已经从当初的淮西朋党,变成了今日的南兵。

    而统帅南兵的就是戚继光。

    戚继光拜到全楚会馆张居正门下,关系实在是过于亲密了,现在宫里人不闻不问,那是因为皇帝幼冲,一切以稳定为主,可是皇帝终归是要长大的。

    皇帝长大了,现在如何看待高拱和宣大边军的关系,日后就如何看到张居正和戚继光之间的关系。

    张居正拙于谋身,不是他不会,而是在主少国疑,皇权缺位的情况下,他要是谋身,就不能谋国。

    张居正神情轻松的继续说道:“你当这元辅先生好当的?”

    “这当首辅擅权不行,你看高拱,就一道奏疏,说了些刺眼的话,立刻就回籍闲住了,他太急了,哪怕高阁老不想想太后、皇帝,他不想想他背后那些个晋党看到《陈五事疏》会怎么想?”

    “这当元辅,尸位素餐也不行,没点本事,民乱、边患、倭寇,一件也处理不了,比如那嘉靖年间的夏言,最后落得个西市斩首示众的下场。”

    “这当元辅,放权、抓权、擅权、操弄权柄,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最后下场都不是很好。”

    “现在这样,就挺好。”

    张居正说的是宽严并济,当首辅,事事都要小心谨慎,错一步,就是死,死,张居正是不怕的,可是他怕人亡政息。

    大明已经没几口气了,他锐意变法,人没了,反对者再反攻倒算,大明元气还有几分?

    人亡政息,必然会有一场波及大明内外上下的政治动乱,这不是张居正的志向,他并不想看到。

    “那晋党那边…”游七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晋党为什么怕张居正?因为张居正军政财宪方方面面都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张党可以和晋党分庭抗礼,甚至晋党在失去了高拱这個内阁首辅后,张党还占了优势。

    戚继光是张党戎事上的扛鼎之人,戚继光交还了腰牌,这晋党还不趁机落井下石?

    张居正听闻游七的询问,就是一乐,笑着说道:“晋党去拉拢戚帅,只会是自取其辱,都尿不到一个壶里,非要往上凑,那不是找着挨骂?晋党现在自顾不暇,虎峪口长城去年才修,一击即溃,总要有人担这个责任的。”

    “陛下曾经说过,同志、同行,方能同乐。”

    君子朋党以志向为纽带,小人朋党以利益为纽带,而小人朋党,最关键的关系,就是姻亲和地域同乡,也就是陛下说的族党二字。

    张居正并不担心戚继光还了腰牌,就会跟晋党同流合污,因为他确切的知道戚继光的志向和他张居正的志向是相同的。

    让大明再兴,让大明再次伟大。

    所以,戚继光还了腰牌,还是张党,不过是以志向为共同目标的朋党,而座主门下这种关系,在势弱时,是有利的;在势强时,却变成了桎梏。

    让自己的朋党成长到一个可以威胁皇权的地步,路就走窄了。

    在张居正看来,戚继光归还了腰牌,只是将关系变得纯粹,变得干净,大家都是拥有了共同志向的大明臣子,对彼此都好。

    皇帝陛下已经展现了他的心怀天下,展现了他的坚毅。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此日清晨,一道奏疏送进了文渊阁,弹劾戚继光专横的奏疏,出现在了张居正的案前。

    “还真是迫不及待,这昨日才还了腰牌,今日就开始弹劾戚帅,这帮人啊,能不能收敛点?”张居正看着手中的一封奏疏,面色古怪的对着吕调阳说道。

    次辅吕调阳则是端起了一盘子的奏疏,放在了张居正的面前说道:“这些,全都是!”

    按照往常,张居正在浮票上都会不吝溢美之词,夸赞戚继光的功绩,而现在,戚继光已经不是全楚会馆张居正门下了。

    张居正提笔,左手拢着右手的袖子,沾了沾墨水,开始落笔。

    戚继光归还了全楚会馆的腰牌,代表着戚继光和张居正彻底分道扬镳,这代表着戚继光失去了朝中的靠山和后台,可以开始弹劾了。

    之前言官们不敢弹劾,则是大明内外对张居正的尊重和畏惧,现在戚继光变成了武勋,谁还怕他?

    张居正在浮票上落笔,写了很多,主要还是驳斥言官们的论点,他仍然在维护戚继光的名声,和之前一样,并没什么区别。

    君子的朋党,难道就靠这个腰牌和门下座主的关系?

    张居正和戚继光二十多年的友谊,不会因为一个腰牌而终止,他们仍然站在不同的战线上,为大明扫除弊病,让大明恢复它的怨气。

    张居正提举戚继光是因为戚继光有报国之心,张居正支持戚继光组建浙兵,给戚继光支持,是因为戚继光真的能打赢。

    他给戚继光支持,戚继光用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给他政治活动助益,这是一个相互成就的过程,不是游七说的那样,张居正对戚继光全是恩情,而戚继光没有一点回报。

    游七一个下人,只看到了张居正对戚继光的恩情。

    司礼监对张居正的态度略微有些奇怪,都说张居正斤斤计较,这戚继光在玄武门外,一个那么大的嘴巴子扯在了张居正的脸上,张居正居然还在浮票上,对戚继光如此回护?

    那个眦睚必报的张居正哪里去了?

    一如既往,大明小皇帝穿着常服来到了文华殿内,等待着宦官们把龙椅抬上去,朱翊钧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

    朱翊钧昨日对所有弹劾戚继光的奏疏做了批复,张居正的《陈五事疏》说了,应批尽批,对于弹劾戚继光之事,朱翊钧拿出了他的办法。

    戚继光封爵、将全楚会馆的腰牌交还了游七,这并不代表小皇帝摸到了兵权。

    只代表着戚继光这个人,变成了勋贵,仅此而已。

    将领只是将领个人,军权是军队建设,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浙兵不是戚继光的私军,那是大明军队,从头到尾,浙兵从未变成戚继光的私军,要是浙兵成了戚继光的私军,他们的下场,就不会那么凄惨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见礼。

    朱翊钧虚伸出了手,示意所有人平身,笑着说道:“朕安,平身,廷议吧。”

    张居正仍然坐在左边第一的位置上,他看着落座的二十七位廷臣,拿出了一本奏疏开口说道:“弹劾戚帅的奏疏,已经被陛下驳斥。”

    “陛下说:历历有据,若是清谈可以灭虏,北虏安在?若要弹劾戚帅,可前往蓟州参赞军务,三月为期,若执意纠劾,再议。”

    张居正说完,自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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