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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我们也有价值观!

    太常寺外号叫“小礼部”,主要工作就是在礼部的领导之下,负责一年到头各种祭祀和典礼的具体组织和实施。

    比如将在八月上旬举办的献俘礼,太常寺就承担了现场组织工作。

    若不是为这点事,酷爱打拼务实的林泰来还不一定有兴趣到太常寺。

    到了对面的白虎街区,林泰来一行从锦衣卫门前嚣张跋扈的路过,又嚣张跋扈的路过后军都督府,就来到了太常寺大门外。

    端详了一番门口,林泰来对左右说:“太常寺少卿这个官职,于我而言还是很有意义的。”

    右护法张武幽了一默:“因为可以多领点俸禄?”

    如今能跟林泰来说笑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也没对张武不满,只是感慨道:

    “先前无论兼职多少,性质上都属于郎署官,从属于某衙门;而太常寺少卿则是一个衙门的堂官,当然是有意义的。”

    虽然林泰来认可了这个官职的意义,但仍然没有对该衙门表现出更多尊重。

    只见一群林府家丁冲上去,驱赶了守门的门丁禁卒,占据了大门。

    然后林泰来才进入了太常寺衙署内,有个姓杨的典簿匆匆迎上来行礼。

    林泰来问道:“正卿在否?”

    杨典簿小心翼翼的答道:“不在。”

    林泰来皱眉,瞪眼,喝道:“这才午后,怎得就不在衙署了?难道是故意躲我?”

    杨典簿叫道:“不敢欺瞒上官!确实不在!”

    林泰来又问:“管事的少卿呢?”

    他这个太常寺少卿是虚职,并不管事,所以问的肯定就是那个在衙门里坐堂的少卿。

    杨典簿答道:“有王少卿在。”

    随后杨典簿在前面引路,把林泰来领到了左堂。

    这个叫王继光的少卿是从给事中位置上升迁过来的,当初最大的政绩和爱好就是攻讦申首辅。

    林泰来坐下后,开口道:“太常寺是不是应该接受礼部的领导?”

    王少卿非常政治正确的答道:“本署事务自然受礼部之管制。”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很好,那我就代表礼部。”

    王少卿无力吐槽,能在外面代表礼部的只有尚书和左右侍郎三位堂官吧?

    再不济也得是仪制司这样的核心属司,而你林泰来在礼部只是主客司郎中而已。

    退一万步说,主客司也管不到太常寺啊。

    不过王少卿也明白,和林泰来吵架没有意义,便直接问道:“阁下到底有何贵干?”

    林泰来先叹了口气,“献俘礼现场鼓奏铙歌吧?但那歌词有点太老了,我寻思着换一换,然后再加个合诵环节。”

    太常寺的编制内有数百乐舞生,皆从军卫子弟中选拔俊秀者担当。

    主要任务就是在典礼现场演奏配乐和配舞,毕竟这时代也没有电子器材,只能靠人工配乐。

    铙歌就是军乐,也能代指为凯歌,献俘典礼上肯定要演奏铙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的还是大明初年的祖传铙歌。

    歌词节选大概就是这种:“大明帝,厉虎旅,拔龙飞,手把黄钺相招麾。

    元运绝,弥何为,筑京观,兖之际,荆之垂。

    拨乱反正,圣武赫戏,大明烈烈,开皇之基。”

    内容都是什么拳打陈友谅、脚踢张士诚之类的。二百年前东西,实在踏马的老掉牙了!

    王继光又问道:“你想改成什么?”

    “我自己写了点铙歌,可以用上。”林泰来毫不客气的直抒胸臆。

    然后就吟诵了几句:“天子用虎臣,四夷皆辟易上将指挥归庙略,君王神武赐旌旗。

    乘秋出武威,七见捷书飞.侍臣上寿歌朱鹭,诸将承恩拜锦衣。”

    王少卿:“.”

    你那是嫌弃歌词太老吗?你那是嫌弃二百年前的歌词不能吹嘘你自己的武功!

    而后王少卿不假思索的说:“你这要求实在无理,还是按照既有典制办吧!”

    如果自己同意这样更改铙歌,那自己还混不混了?直接被同党君子喷死!

    林泰来冷哼道:“王少卿不给我们翰林院、吏部、礼部、兵部面子?”

    作为清流党人多年来针对首辅的主力输出手,王少卿还是有辩才的,直接反问道:“莫非阁下企图自制礼乐?”

    圣人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王少卿这一句反问,搞得林泰来也不好辩驳。

    林泰来没能打开突破口,只得先从太常寺左堂这里出来。

    又抓住了杨典簿,问道:“正卿在哪里?我去找他!”

    王少卿这边说不通,那就只好找正卿办了。

    杨典簿指着大门方向,苦着脸答道:“唐太常讳鹤征恰好到了!”

    林泰来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老头子在仆役的扶持下,醉醺醺、踉跄跄的走进了中庭。

    一看就是刚在外面喝大了,跑回衙署来休憩的。

    虽然皇帝不上朝后,京师官员纪律涣散,但大中午喝得酩酊大醉,还公然回衙署的情况还是很少见。

    林泰来也对此吃了一惊,下意识自言自语道:“朝堂中竟然还有人比我更放浪不羁?”

    然后他大步的迎了上去,堵住了这个姓唐的老太常卿。

    “唐太常!你也不想让御史知道,中午大醉上衙这件事的吧?”

    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有的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经他林泰来之手上了秤,那就一千斤打不住!

    唐太常蹲在甬道边,吐了几口后,才用醉眼仰望着林泰来,“你又是谁?林九元?”

    林泰来傲然道:“正是本人,实在看不惯你这种违纪的行为!”

    唐太常没好气的谩骂说:“真孙子!”

    不等林泰来生气,左右护法先一起先发怒了,齐齐上前按住了唐太常,只等坐馆一声令下。

    虽然这老头是正三品高官,但为了坐馆的荣誉,他们可以拼着充军也要动手。

    唐太常大叫道:“家父讳顺之!你这徒孙还想怎的?”

    林泰来:“.”

    卧槽!这老头居然是唐顺之的儿子!

    虽然唐顺之没啥政治影响力,但与他林泰来还是有点渊源。

    为了门面和威信,林泰来一直在宣扬自己武学和枪法传承自戚少保。

    而戚少保又跟唐顺之学过唐家六合枪和兵法,然后将唐家六合枪传给了林泰来。

    四舍五入,以戚少保传人自吹的林泰来明面上可不就是唐家武学的徒孙么?

    都说京师水很深,并不单单指的权贵多,还可以理解为人际关系极为复杂。

    在以尊师重道为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林泰来还能把这唐太常怎样?

    无可奈何,哑口无言的林泰来转身就走。

    腿脚疲软的唐太常干脆坐在了花坛上,对着林泰来的背影叫道:

    “如果我被言官纠劾了,九元世侄可要为我辩护啊!”

    走出太常寺的大门,林泰来怏怏不乐。

    闯过龙潭,进过虎穴,横扫各院平趟各部,却不料在这小小的太常寺铩羽而归!

    自己只是想把老掉牙的铙歌换成与时俱进的,又有什么错?

    在自己的献俘大典上面,演奏高皇帝拳打陈友谅、脚踢张士诚、横扫大元,不觉得很奇怪吗?

    左右护法忍不住感慨说:“怎么又遇到了清流党人,他们人数也真多,不过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怕死?

    坐馆最近都已经杀疯了,今天遇到的这个还敢当面顶撞。”

    林泰来随口答道:“因为他们没有任何退路,若公开对我相让了,转眼间就会被同道当叛徒搞死!”

    这种二极管思维如果只是闲扯吹比也就罢了,若当成行为准则用在了朝堂上,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见坐馆心情不好,左护法张文就安慰说:“又是清流党人碍事,坐馆回头再弄他!”

    林泰来叹道:“弄他们一个两个三个的又有何用?岂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势孤力单,总不能全靠单枪匹马与清流党人搏斗吧?

    应该抓一抓组织建设了,用组织对抗组织,才是长久之计。

    这一两年确实太注重个人表现,忽视了组织体系建设。

    意识到这点后,雷厉风行的林泰来当即就派家丁四处传话。

    今晚就在林府召开更新社紧急会议,全员出席,不许请假!没有加班费!

    傍晚过后,当众人陆陆续续赶到林府时,赫然发现四阁老赵志皋也在,顿时就知道今晚会议的重要性了。

    一般情况下,身份特殊的赵志皋很少参加更新社内部会议。

    “目前更新社的体系很不完善,发展严重滞后,这都是我的过错。”林泰来首先进行了自我批评。

    然后林泰来就开始进行改组,“任命赵老前辈为第一副盟主,我不在京时主持社内事务。

    任命申用懋和王象蒙为副盟主,协助我和赵老前辈。”

    这些任命都没什么争议,毕竟社员大都很年轻,申用懋和王象蒙都算科场前辈了。

    再说这俩一个在武选司,一个在文选司,都是厉害部门。

    一个社团在发展的早期阶段,一般还是很团结的。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赵志皋询问道:“九元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泰来点了点头,又对众人道:“我决意开始加大扩招力度,你们都可以开始发展新社员!”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林泰来这样明确表示,看来今晚的会议确实很重要。

    随后林泰来又说:“当然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除了遵守保密之类的准则外,必须还要认同我们的理念,才能加入更新社。”

    听到这里,众人一起迷茫了。

    我们更新社还有理念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不就是围绕你林泰来的交际圈而结社吗?

    林泰来像个导师,便进一步阐述说:“任何社团都有理念,比如清流党人的理念就是以正人君子、道德节义标榜!

    这个价值观还是很有迷惑性和吸引力的,所以总是有人前仆后继的加入清流势力,追求道德优越感的虚荣!

    而我们更新社也当然有理念,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意在更新世间气象!”

    周应秋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强调更新世间气象?更新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个探究入微的问题,简直不像是拍马功力天下无敌的周应秋所能问出来的。

    “问得好!”林泰来答道:“你们都是熟读史书的人,应当也能知道,三代以下历朝历代国运无过数百年者!

    至于治乱兴亡交替之时,黎民百姓之凄苦惨烈,更是不忍言也。

    而我大明立国迄今也已经二百余年,正当承前启后之时,为人臣者能无远虑近忧乎?

    所以我所说的更新气象,就是主动求变,突破陈规旧俗,与天道争国运!

    上报社稷,下安黎庶,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了!”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都愣住了!

    这些话简直不像是你林九元能说出来的,但是还怪热血沸腾的。

    与天道争国运!胸中到底有多大格局,才能说出这样令人震撼的话?

    不知怎得,又莫名的想起了诸葛武侯,虽然兆头不大吉利。

    林泰来维持着逼格,也不没完没了的啰嗦,就在众人震惊中拍案道:“我话讲完,散会!”

    在一片震撼加崇敬的目光里,林泰来负手离去。

    只有赵志皋追了上去,对林泰来低声道:“我这里正好有两个人选,已经考察了很久,既然你想扩大更新社,我现在就可以推荐。”

    二十四岁的林九元看着六十八岁的赵志皋,很欣慰的说:“老前辈真是成长了,知道主动扶植党羽了。”

    赵志皋苦笑几声,又解释说:“其实这两人是首辅的党羽。”

    听起来挺不可思议,首辅党羽居然有投靠一个四品年轻人的意思。

    放在两年前,说出去都没人信,但在今年就不好说了。

    于是林泰来更欣慰了,“赵老前辈居然还学会挖墙角了,真是令我倍加惊喜!

    一两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前辈这份主动为我分担俗务的心思!

    不错不错,以后继续努力,我仍然看好你!”

    赵志皋:“.”

    说实话,也就自己能一直忍得了林九元这种说话腔调,换成别人早就翻过脸了!

    就算是王天官,当年也翻脸过很多次,才磨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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