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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身兼三职日子

    林泰来因为殴打女直人使团,被罚了一个“住俸半年”。

    他还挺不服气的,又写了本子回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今见受册封女直人之发式,九成剃去又不全秃,脑后结辫似铜钱而鼠尾,丑陋不雅,不合孝道。

    祈请令其蓄发,显我中原之教化,彰我大明之圣德。”

    万历皇帝御批:“真是闲着了,仔细去上衙!”

    于是林泰来只好去上班了,他先去了翰林院。

    这边办事简便痛快,林泰来去了就恢复修撰官职。

    翰林掌院陈学士对林泰来嘱咐说:“吏部执掌铨政,实乃最为紧要之衙门,你切不可轻忽,须当用心理事。

    礼部掌文教风俗,你在礼部主掌外事,接待万邦,事关我大明国威,亦不可等闲对待,也要尽心尽力”

    林泰来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是越听越不对头。

    你陈于陛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却在这里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嘱咐他林泰来在吏部和礼部认真工作。

    这是几个意思?没事少来翰林院?

    复职还要靠对方签字,林泰来也不好顶撞,忍耐了半天听完。

    从陈学士公房里出来,外面新人庶吉士的早课早就结束了。

    林泰来本想着,复职后第一时间给给新人庶吉士们讲几句话,结果都赶不上热乎的。

    对此林泰来显然十分不甘心,感觉像是丢了一张大面额银票。

    在林泰来的心目中,在翰林院这种清闲又清贵的地方上班,工作内容约等于刷存在感。

    刷不到存在感,不涨声望,来翰林院干什么?练大枪吗?

    想到这里,林泰来没有回状元厅,溜达着去了后院柯亭。

    既然没刷到新人,就找老人刷一刷。

    果不其然,有十几个翰林正坐在这里聚讲学问。

    林泰来低调的凑过去,悄悄的先听了几句。

    今天这帮翰林居然是在讨论文学,这让林泰来顿时大喜过望!

    如果是经义之类的,林泰来扭头就走,但要是文学或者史学,那就可以单方面交流几百句。

    “咳!咳!咳!”林泰来用力的发出声音,将别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有個头花花白的老翰林不满的说:“有如此多前辈在此,你抢什么话?”

    林泰来拍了拍胸前的五品补子,理直气壮的怼回去说:

    “作为为数不多的正五品及以上级别翰林,又身兼新文盟第一副盟主,就是开全国文坛大会也是我先发言!”

    一堆从五品正六品翰林:“.”

    几个际遇不佳的老翰林气得内伤,打又打不过,直接闭上嘴不说话了。

    把话筒抢到手,林泰来就不继续挤兑老前辈了,免得坏了自己尊老爱幼的名声。

    然后开始发表关于文学工作的讲话:

    “文学领域所含方面极多,今天就先讲讲近百五十年来文坛主导权的变化。

    百五十年到百年前,文坛主导权在馆阁,往往馆阁领袖即是文坛领袖,代表人物有大学士杨士奇、李东阳等。

    其后随着复古前后七子的兴起,文坛主导权逐渐下沉,由馆阁下沉到了郎署。

    文坛盟主李梦阳、李攀龙、王世贞等人虽然是官员,但都不是秉政大臣。

    而从近年开始,文坛主导权还会继续下沉,文人彼此联盟结社的大时代即将来临,文坛主导权将落入各种党社手中!”

    林泰来一边讲着一边看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大手一挥说:

    “我还有其他两个衙门要去,今天就先讲到这里!

    若诸君感觉有所裨益,也不必谢我!提携后进这种事,是我这个文坛第一副盟主应该做的!”

    还真有翰林发自内心的感慨说:“听九元所讲,当真受教良多,其中之深意,委实震耳发聩!”

    林泰来:“???”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讲的东西有这么好吗?有什么深意吗?

    不过像自己这样的明星人物,有几个脑残粉也是很合理的吧?

    刷完今日份的存在感,林泰来就脚步匆匆,毫不留恋的离开了翰林院。

    随后,一份关于未来政治形势的判断,从翰林院流传到各衙门。

    有位不透露姓名的九元翰林在翰林院内部会议上,假借文坛为名,极其隐喻的分析并指出——

    近年政治中心不断下沉,具体表现为以中低层官员为骨干的党社大量出现,而未来政坛将是党社的时代。

    离开翰林院的林泰来转了个两个弯,先来到了礼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大门,所遇到的官员表情都不太好。

    虽然是敢怒不敢言,但怒目而视还是有的。

    林泰来没有在意,毕竟礼部也是清流云集的地方,很多人看自己不顺眼很正常。

    进了主客司院内,便见到了新来的员外郎钟化民。

    虽然作为郎中,林泰来不喜欢再配置员外郎,但朝廷制度如此,林泰来也拒绝不了。

    在他被发配充军的时间里,主客司总需要一个郎官坐镇。

    两个主事陈允坚和沈珫也都在,都是同榜同乡的真正亲信。

    恰好现在也没有事务,于是配置齐备的主客司四名官员坐在主厅中,喝茶闲聊。

    林泰来指着钟化民,对陈允坚和沈珫问道:

    “在我西狩西直门、北狩张家口塞外期间,咱们这新来的员外郎表现如何?有没有坏咱们的规矩?”

    钟化民:“.”

    有这么当着本人面问的吗?就算想问,不能私底下去问吗?

    林泰来又转头对钟化民说:“抱歉,我这人比较耿直,说话做事都喜欢直来直去。”

    陈允坚主事连忙安抚钟化民员外郎,“别在意,九元君这样问是好事,如果是几十条大汉围着你问,那才是糟糕。”

    另一个主事沈珫则对林泰来答道:“表现尚可,可以留用。”

    钟化民:“.”

    自己应该高兴吗?

    林泰来“哈哈”一笑,闲聊开始进入吹逼阶段。

    钟员外郎对林泰来作风缺乏直接了解,提醒了一声,“复职回来后,按规矩该去拜会一下尚书。”

    林泰来嚷嚷说:“这老于啥事也办不了,说话也不好使,拜会他作甚?”

    说完感觉真可惜,如果手里有只烟,搭配这句话就更社会了。

    说的有点口干,想喊杂役去泡热茶,刚抬起头,却见礼部尚书于慎行黑着脸,站在屋门外.

    林泰来一个弹射起步,迎上去说:“老.于尚书!大宗伯!你怎么来下官这里了?若有事让下官过去就行!”

    于尚书脸色更黑了,阴阳怪气的说:“不敢劳驾你过来拜会,本部就只好主动拜会林大人了。”

    林泰来招呼着:“请上座!上好茶!”

    于尚书真是有事,“因为你殴打建州女直使团的事情,朝廷多给了八百两抚赏银!

    内库不肯出钱,说使团是在礼部被礼部官员打的,让礼部把这八百两出了!

    礼部为迅速筹集银子,就通过教坊司,在各乐户行院摊派款项。”

    “哦。”林泰来无动于衷的听着。

    难怪部里的官员都对自己怒目而视,原来自己把礼部的福利小金库干亏空了。

    不过这是公家的开销,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在这时代,教坊司向来就是礼部小金库的最大来源。

    而表面光鲜的礼部,也是娱乐行业的最大保护伞。

    有的时候,礼部官吏会亲自去各胡同巡逻坐镇。

    教坊司接了勋贵家的大活后,生怕遇上蛮横人物白辛苦,还要请礼部官员随同保驾护航。

    所以礼部需要钱了就向教坊司索要,这不很合理很正常吗?

    于尚书语重心长的说:“这八百两摊派是临时强行加派,胡同行院那边怨气很大啊。

    所以教坊司为了安抚各家,便向本部提出一个要求。

    让震古烁今的九元真仙兼天下文坛第一副盟主深入基层,去各乐户胡同里考察一个月。

    同时对这次被摊派到的各家姑娘进行帮扶,另外组织一下京师新花榜的评选。”

    林泰来:“.”

    万万想不到,自己这样才入朝一年的新人,竟然要承担这么多。

    “可以不去么?”林泰来问道,“最近兼职太多,有点忙。”

    于尚书不容拒绝的说:“这是命令!伱是礼部的一份子,就要有牺牲自我的觉悟!

    还有,这次如果你不去,以后全行院就将联合起来,拒绝接待你以及你的朋友!”

    面对上级时,林泰来大多数时候是个讲理的人。这事自己确实不占理,更不好公然抗令。

    于尚书下完命令后,临走前又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给解释解释,什么叫啥事也办不了?什么叫说话也不好使?”

    林泰来答道:“去年礼部就奏请,给北虏忠顺夫人三娘子的儿子布塔施礼封一个忠顺侯。

    一直到现在也没办成,让忠顺夫人对我阿不,对大明有点小怨气啊。”

    于尚书鄙夷的看了眼林泰来,真是慷国家之慨,逞个人之色欲。

    无缘无故的,给番子封一个侯爵哪有那么容易?

    当年大和解时,俺答那些亲兄弟也不过是都督而已。俺答帮兄弟请求了半天,都没给更高的勋位!

    当于尚书出门走到月台上,又隐隐约约的听见林泰来在屋里大肆吹逼:

    “我北狩时,完全享受太师待遇!天天吃羊肉,顿顿大羊腰,五天一马肉!

    那边真是凉爽,若非朝廷离不开我,定要召我回朝,我都有点不想回来。”

    在礼部坐到午后,林泰来就看着天色,又走人去吏部。

    一人身兼三职,就是这样辛苦。

    来到考功司大院,林泰来大步走进了员外郎所在的左厅,对俞沾问道:

    “我要你写的‘德勤绩能廉’条例,可曾完毕?”

    俞沾抽出几份纸稿,递了过来。

    林泰来收下后,又来到右厅,对主事赵南星喝问道:

    “让你代表本司上疏奏请恢复考成法,你上了没有?”

    赵南星抬起头,昂然道:“没有!不受乱命!”

    林泰来质问道:“乱命?这么说,你反对我的意见?”

    赵南星犹豫了片刻,别无选择的说:“你仗势乱为,我当然反对。”

    林泰来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个仆役过来喊,“右堂请林老爷过去!”

    所谓右堂,在部里就是右侍郎的代称了。

    林泰来便暂时放过赵南星,转身就去拜会吏部右侍郎王用汲。

    王用汲精神头不大好,“我准备召起部议,拟定吏部尚书和左侍郎的推举名单。”

    部议就是部务会议的意思,很多大员的候选人名单都是先由吏部内部酝酿出来。

    吏部尚书的选举方式,基本等同于阁老。

    可以由天子直接钦点,象征铨政真正属于天子,而吏部只是代持。

    也可以先由吏部和大臣廷推出名单,然后天子点人。

    吏部左侍郎则由吏部拟出名单,然后经过廷推并上奏结果即可。

    当然,表面程序大体上如此。但在实际操纵中,私底下的合纵连横才是决定性因素。

    比如在表面上,内阁为了避嫌,完全不参廷推。

    但私底下,如果不和内阁先沟通好,廷推的结果到了内阁,不满意的阁老会怎么处理?

    当然廷推都是后面的事情,现在才是吏部内部酝酿名单的阶段。

    听到王用汲说召起部议,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回应道:“我不能参加。”

    王用汲疑惑的说:“为什么?”

    林泰来答道:“因为我还没正式上任,没资格参加部议。”

    王用汲:“.”

    朝廷批示下来了,凭照牌册也发给你了,你也没事就来吏部转悠!

    结果你现在说,你还没到任?

    林泰来解释说:“本来就没到任,我还没正式报道,也没去司务厅办内部手续。”

    正常的部议是尚书、左右侍郎、文选司、考功司坐在一起,共同商议。

    缺一两个人也无所谓,离了谁都能转。

    但尚书缺了,左侍郎缺了,考功司也缺了,文选司还在家装病,那部务会议还开个屁啊!

    王用汲忍不住怒斥道:“你们这些混账!就是不想看到新尚书、左侍郎上任!

    你和文选司的陈有年,又有什么区别?”

    没尚书没左侍郎,这些郎中就可以关起门来称大王了!

    林泰来连忙撇清:“我是为了深化改革减少掣肘,而陈有年是为了权力私欲!怎能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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