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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太简单了

    虽然张佳胤大司马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思,但作为一个大佬,总会有人替他发声。

    席间就有人问道:“你说的这四大里还缺一个,大司马张公完全可以列入。”

    林泰来轻笑几声说:“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被人讥讽为谄媚大臣!”

    众人无语,不过细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林泰来又又一次看向申用懋,让申大爷心头一紧,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不该站起来,

    又听林泰来继续说:“这样的评选,本不该由在下这样人微言轻之辈来推举。

    不然为了避免谄媚巴结的嫌疑,我只能推举那些已经不在世的人,比如王越啊唐顺之啊。

    或许这种评选需要更权威的人物来发起,比如一个不会谄媚巴结其他大臣的人!”

    众人顺着林大官人的目光看去,目光的尽头是姓申的,瞬间秒懂!

    申首辅的头号黑粉、红人李植李少卿目中精光一闪,看来林泰来这个胸大无脑的莽夫又要给自己送弹药了!

    就是张佳胤感到自己被架的不上不下,有点哭笑不得。

    便又开口道:“今日是文坛雅集,不谈其他事,休要再说这些杂七杂八的!”

    其实张大司马还是很有兴趣继续说“四大”的话题,但是他担心赵用贤等雅集发起人会急眼。

    林泰来趁机也答道:“在下本意也是为徐文长前辈讨公道,前来领教复古派诸公以及门徒的实力!

    但是刚才赵学士一再阻挠,似乎不敢让在下入席。”

    话说已经到这个地步,再加上赵用贤刚才被林泰来辩驳得哑口无言,失去了“法理”。

    如果还要把林泰来赶走,传出去就真成了复古派北方组畏惧林泰来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打算武力驱逐林泰来,也未必能赶走.

    地位最高的张佳胤只能“大度”,随手一指说:“请入席!”

    虽然人群看似散乱,其实也是分了层次的,核心内圈不过十来人,而最晚到的申用懋坐在了最末尾。

    林泰来环顾了一下后问道:“哪位是礼部王之猷王部郎?”

    王之猷很意外,但还是应声道:“我就是。”

    林泰来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王之猷身边位置。

    众人十分诧异,你林泰来之前连王之猷都没见过,怎么还专门坐在了王之猷身边?

    林泰来对王之猷解释说:“在下与令弟王之都王税使十分熟稔,听王税使说过,伱们王家文学实力稍有不足。

    既然今日遇上了,我就坐在阁下身边,万一阁下遇到难处,或许还能帮衬一二。”

    王之猷:“.”

    你这姓林的不愧来自风气浮浪的江南,实在太踏马的狷狂了!

    这次雅集的发起人和主持人、复古派续五子兼末五子赵用贤赵学士陷入了沉思。

    众所周知,文人雅集除了喝酒之外,必定要弄一些文学游戏,比如分韵赋诗、联句作诗,还有各种酒令。

    赵用贤作为主持人,现在必须要发起一个文学游戏来助兴。

    今科状元唐文献又来提醒老师了,“无论如何,千万不要作诗啊!”

    赵用贤从这个方向深思熟虑后,公布了今天的游戏项目——飞花令!

    而且赵学士当场拟定了今天的飞花令规则:

    “其一,每人轮流说出两句古人的诗,共十四个字。

    其二,每人说出的两句里面,必须要嵌进风流这个词。

    其三,上半句三个位置,下半句三个位置,一共有六个位置可以镶嵌风流这个词。

    其四,而每人说出的诗句里,风流这个词的位置,要按照次序后移。”

    简单解释,就是第一个人说诗句“风流某某某某某”,第二个人就要说“某某风流某某某”,第三个人就要说“某某某某某风流”,类似这种文学游戏就叫飞花令。

    飞花令的规则是可以无限制引用古人诗句的,不需要自己作诗。

    在座的众人大都是复古派门徒,而复古派的最大特点就是摹拟古人,正所谓“诗必盛唐、文必秦汉”。

    所以复古派骨干别的不好说,但都能背诵一大堆古人诗词。

    这种不用现场即兴作诗、可以无限制引用古人诗句的飞花令,是赵学士暂时能想到的,最能压制林大官人作诗天赋的文字游戏了。

    总而言之,不能让林泰来复制在江南的成名经历!不能让林泰来的名气蔓延北方!

    赵用贤宣布完了游戏规则后,对张佳胤说:“请从大司马始。”

    张佳胤不假思索的说:“风流却是钱塘寺,不踏红尘见牡丹。”

    这是引用了唐代张祜的诗句,风流两个字在最前面句首。

    第二个是石星,接上了说:“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这是引用了李清照的词句,风流两个字往后挪动了一位。

    按照位置顺序,第三个人是赵用贤,接上说:“今年寒食好风流,此日一家同出游。”

    这是唐代元稹的诗句,风流两个字已经挪动到了上半句的末尾。

    今科状元唐文献挨着赵用贤坐,也接上了一句:“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这句更有名,乃是杜甫的名句,风流两个字挪动到了下半句的句首。

    前面几个人都是饱读“诗书”,说诗句的速度都很快。

    下面就轮到礼部员外郎王之猷了,但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王部郎哀叹一声,自己这一轮真倒霉,似乎遇上了最难的一个次序。

    风流这个词,很少镶嵌在下半句第三和第四个字!

    如果停顿时间过长,肯定是要罚酒的。

    这时候,旁边有人低声提醒说:“清江碧草两悠悠,各自风流一种愁。”

    王之猷赶紧大声复述了出来,然后才发现,似乎是林泰来提醒的自己。

    按照顺序,接下来就轮到王之猷旁边的林泰来了,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大官人不慌不忙的举起了酒盏,“吨吨吨”的连干了三碗。

    然后淡定的说:“在下认罚了,诸君继续!”

    众人:“.”

    你林泰来从进来后一直装到游戏开始,怎么现在忽然不装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新型方式?

    游戏继续,等第二轮又到林泰来这里时,依然是主动认罚,“吨吨吨”三大碗下肚。

    到第三轮,林大官人还是主动认罚三大碗!

    但在座大多数人都是老官僚了,核能沉住气。虽然林泰来举止异常,但还是装作看不见。

    你林泰来喜欢喝就喝,不参加更好。

    但世间总少不了起哄的人,董其昌躲在外圈人群里叫道:“林解元你为何不说诗句,只喝酒?”

    林大官人借着酒意答道:“因为赵学士这个飞花令游戏太简单了,完全没有任何挑战性,远不如喝酒更有意思。”

    赵用贤没去看“出言不逊”的林泰来,锐利的目光却只在外围人群里来回逡巡!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挑起了林泰来的话头?找到了就叉出去!

    旁边的王之猷劝道:“你不可小看,这个游戏越往后面越难,可用诗句越来越少。”

    林泰来大声嘀咕说:“雕虫小技而已,哪里难了?”

    又向赵用贤问道:“飞花令这个游戏的规则,应该是可以自己作诗句吧?”

    赵用贤仍在尽最大的努力封禁林泰来的天赋:“如果自作诗句镶嵌字眼,那必须应景即兴而作,不能与雅集无关!”

    林泰来端着酒盏,哈哈大笑几声后,直接开口道:

    “第一,风流恍惚千年后,倘到兰亭见右军。

    第二,王谢风流尚可攀,何人清弄水云间。

    第三,灵宫胜地标风流,相逢一笑大白浮。

    第四,润色真成昭代观,风流已驾前朝辙。

    第五,雄才元自太湖闻,列署风流尽属君。

    第六,百乐忽闻三弄曲,依然江左旧风流”

    林泰来一口气单人说了好几轮,仿佛每一句都是信口而作,而且句句都扣着今天雅集。

    风流两个字按照次序,在林泰来嘴里不停的变化,本该是集体群口的飞花令,变成了林泰来的单人贯口。

    众人无语,宴席文字游戏的精髓是人人都参与,而不是你林泰来一个人从头到尾全包圆!

    如果都像你林泰来这样玩,那就确实太简单了。

    一个游戏实在太简单毫无难度的话,大概真会让人感到无聊吧?

    失控了,又失控了,赵用贤发现,自己可能已经体验到了王老盟主的感受。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喊道:“敢问林解元,你平常的文学游戏都是什么难度?”

    但这个人刚喊出来,就被两个仆役按住了,然后往外拖。

    “我的难度?”林泰来放下酒盏,醉醺醺的说:“既然有人问起,我就为诸君展露一下,什么叫难度!”

    然后林大官人让人拿来纸笔,当场写了半首词:

    “空江一舸轻帆挂,遍阅东楼画。湿青垂柳绿溪湾,月送扑帘疏雨晚风寒。”

    然后大声吟诵了一遍,又给人传阅,同时介绍说:

    “这是半篇虞美人,只有上阕,谁能续出下阕即可!”

    另一个复古派大佬石星也看不得林泰来的嚣张样子,也没细看这半篇词,随口喝道:“续写半阙词而已,有何难哉?”

    对于文坛中人而言,这简直有手就会!

    今科状元唐文献看了眼后,连忙提醒说:“石前辈!这是回文词!”

    所谓回文诗词,就是正着反着都能读的诗词。

    比如林泰来写的上阙,按照虞美人词牌格式,反过来读就是:

    “寒风晚雨疏帘扑,送月湾溪绿。柳垂青湿画楼东,阅遍挂帆轻舸一江空。”

    与正着读一样的典雅优美,而且没有大多数回文诗词那种生拼硬凑的斧凿痕迹。

    石星吃了一惊,对唐状元问道:“你这么快就能看出来?”

    唐文献老老实实的答道:“去年林泰来在苏州浒墅关阻击金陵十二钗,用这半阙词刁难过赵彩姬,所以我才知道。”

    “已经用过了?后来呢?可曾破解了?”石星又问道。

    唐文献说:“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赵彩姬根本就没有应战,直接和林泰来喝酒过夜了,所以这半阙词就没了下文。”

    石星:“.”

    不过在愣了愣后,石星仍然嘴硬说:“回文词的难度也就那样,难不成只有你林泰来会写?”

    虽然不至于有手就行,但只要花时间构思,总能写出来。

    林泰来喷着酒气说:“谁说难度只有这些?回文诗词也能叫难度?”

    然后举着诗稿说:“我这半阙词最大的难度在于,这是一首情词,而且正着读是男性角度,反着读是女性角度。

    所以正反合起来就是一对男女,续写也不能脱离这个框架!”

    众人:“.”

    这踏马的是正常人玩的文学游戏?上难度上到这个地步,雅集还能开下去?你林泰来自己玩泥巴去吧!

    林大官人借着酒劲说:“我只是想说明我们更新社平常文学游戏的难度,本也没指望尔等续写出来,我早已经把下阕打熬出来了!”

    然后又拿来纸笔,主动提笔写出了下阕:

    “名花得识人无恨,野旷莺啼近。润红酣翠到春残,忽忽恼人情事恨漫漫。”

    反过来读,下阕就变成了上阕:

    “漫漫恨事情人恼,忽忽残春到。翠酣红润近啼莺,旷野恨无人识得花名。”

    正读和反读都很通顺典雅细腻,而且正读是男,反读是女,堪称精妙无比!

    饱读诗书的众人都读过回文诗词,但没见过比眼前这首技术性更强的,不禁陷入了久久的震惊!

    只有酒气熏天的林大官人叫嚣道:“不知道你们复古派平日里练习诗文是什么难度,但我们更新社打熬文学,都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的!”

    “砰!”赵用贤忍无可忍的拍案驳斥说:“此乃纯粹的游戏之作,毫无意旨风骨,已经陷入了左道下品!”

    今科状元唐文献惊呼道:“老师不要再说了!”

    林大官人茫然的看着赵用贤:“赵学士想听大道诗词?早说啊!

    在下进了京城,写下一首七律,应该符合赵学士的意趣!请赵学士听好了!”

    随后众人就从林大官人嘴里听到了一首新诗: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

    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林泰来吟诵完了后发现,这首太切合自己处境了,居然一个字都不用改。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一场复古派宗门发起的雅集,又又又变成了林某人的个人秀。

    近距离观摩了林泰来言行举止的王之猷总算明白,十五妹所说的“喜欢用诗词踩人”是什么意思了。

    啥时候双倍月票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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