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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著在简册

    四表舅取来一个镂空花草纹,盖钮为坐狮踩绣球的炉盖放到了鱼篓炉的上方。

    “香炉盖也是有讲究的,需要和下面的炉体合二为一,这个是唐代的,跟你这炉子不匹配,凑合暂时用一下。”

    “宋代香炉主要是类球形的香炉,也就是说炉体和炉盖合在一起,当是一个球形或者卵型。”

    “炉盖的主要功用是散烟,将香气打散,利于向释放散溢。”四表舅说道:“待我端远一点。”

    将香炉摆放到距离三人约两米的地方,周至就感觉这小院里的兰花香发生了一些变化。

    除了花香之外,还多了一种类似果香的气息,而且两种气息都变得更加清晰和明快,细细辨认,呼吸之间,气息的末尾似乎还有一股甜味。

    “果然不一样了也!”周至赞叹道:“难怪古人这么痴迷于香道,这份享受也是舒服至极。”

    好香几乎是没有烟的,接下来三人便坐在一起享受着这芬馥的气息,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四表舅才说道:“我给你画一个纹样吧。”

    说完起身运笔:“宋代的类球形香炉较普遍,材质多为瓷质,炉盖上部镂空卷草纹,香气从镂空的卷草孔中溢出。”

    “类球形香炉形制十分小巧,深受文人的喜爱。宋代大文人刘敞作有一首《戏作青瓷香球歌》:‘蓝天仙人采寒玉,蓝光照人莹如烛。蟾肪淬刀昆吾石,信手镌花何委曲。濛濛夜气清且嫮,玉缕喷香如紫雾,天明人起朝云飞,仿佛疑成此中去。’将青白瓷香炉溶入夜色的沉静与秀逸,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浙省博物馆的宋越窑香熏,上盖部分装饰为三瓣卷叶缠枝镂空,大约便是这个样子,你今后多留意吧。”

    四舅妈笑道:“其实当做线香炉或者焖香炉也行,只要肘子你能忍得。”

    “这两种又是如何玩法?”

    “焖香法适宜使用较深的炉。焖香时,先在打紧的炉灰中间,用香铲开孔直至炉底,洞口略张。”

    “用香匙下香粉入洞,第一次点燃香粉时不须出烟,然后下香粉宜由烧至多,其时间间隔以前次香粉变色为度,同样勿令出烟。”

    “杨万里烧香七言里‘不文不武火力匀,闭阁下帘风不起。诗人自炷古龙涎,但令有香不见烟。’是也。”

    “待香粉由下面上燃至近灰口时,用香铲将灰徐徐埋往香粉,成一圆锥形就成了。”

    “不过起灰的时机要注意,若起灰太早,则香火会闷死炉中;动作太闷,则灰热而散,不能起灰;若起灰不正,则易出烟,一旦出烟,则香气大减。”

    “好像稍微复杂了点。”周至摇头。

    “还有就是熏法,将点燃的炭埋入灰中,灰上放置云母片,然后置香粉或者蜜炼香丸或者香兽于其上,直接熏香。”

    “这个倒是简单。”周至笑道:“我应该可以。”

    “但是这种方法对香的要求很高,考验的不是燃香的水平,而是制香的水平了。”

    “等于说更难是吧?”周至有些无语:“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学习打香篆吧。”

    “没出息。”四舅妈啐道:“你就不能都学?”

    “就怕贪多嚼不烂。”周至笑了:“别说我,你先把四表舅教会,我道一声服。”

    “也是哈,”四表舅也笑了:“哥窑瓷器到现在全世界也才两百来件,宋代的就更加稀少,还要给配上盖子,的确有些痴妄了。”

    “凡事贪大求全也不好,呵呵呵……多种点兰花桂花也一样的……”

    说完把玩起周至带来的文玩,其实那几样也是好东西,铜髹银撑腰虎笔架是明代的,寿星牙尖雕件印章是清代的,青花荷叶笔舔非常有意思,是清人拿元青花残片打磨而成,颇为精巧。

    最有价值的是撮箕砖砚,也是清人制作,不过所用的砖是汉砖,凿为簸箕形状,关键是底下还有篆文——“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得思义”。

    字篆而兼隶,刀法老道古拙,颇有可观。

    “这个是好东西。”四表舅点头。

    “为何?”

    “字数。”四表舅说道:“三十二个字的汉砖颇为少见,不过做成砚台它能留墨吗?”

    “就算不能留墨,做个赏玩之物也是不错的。”周至说道:“我是见它书法精美才拿下的。”

    “所以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啊。”四表舅感慨:“城市越大,好东西越多。”

    “听说BJ还有一个潘家园,得机会肘子你要去看看。”四表舅接着笑道:“这次蜀都之行,你看东西的眼力也是涨了不少啊。”

    “就怕去了潘家园就经不起考验了,毕竟鱼龙混杂。”周至笑道。

    “看不稳当不出手,以你现在的水平,只要戒贪戒,就输不到哪里去。”四表舅说完又开起周至的玩笑:“这回你这酬劳虽然给的丰厚,可活也派得重啊,上来就是宋人法书真迹,南唐澄心堂纸……”

    “要不我收走,不麻烦您老人家了?”

    “你敢!”四表舅哈哈大笑:“东西留下,把这个拿去,半个月后再来还!”

    却是一册《欧阳文忠公集》,册子里夹着一页书签,却是《祭石曼卿文》。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这是治平四年,也就是石曼卿死了二十年后,欧阳修为自己的老友所写的一篇祭文,文词并不华丽,但情感却异常的深刻感人。

    这篇文章的手稿没有遗留下来,然而又过去了十年,欧阳修在心灰意懒彻底告别政治舞台后,再一次翻阅起好友留给他的诗稿,终于留下了自己的笔迹,与挚友的书法并肩辉映。

    “……自少以诗酒豪放自得,其气貌伟然,诗格奇峭,又工于书,笔画遒劲,体兼颜柳,为世所珍。”

    在历史上,是欧阳修的大力推崇,给自己的好友,给皇帝推荐石曼卿,才让他在众多宋人的笔记里留下了名声。

    而在这个时空,却是欧阳修又因为挚友的作品,才给后人留下了自己的笔墨。

    在北宋当时,石延年的书法就已经“为世所珍”,现在加上了诸多名人题跋的加持,等到修复之后,其价值该如何估计?

    无可估量。

    而且这只是从那一箱底的纸包袱里随意抽出来的一件,光这一件就如此可怕,那别的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思绪怔忪间,周至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糖酒公司宿舍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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