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安爽快地答应了方正的请求。
——
递交了投名状，方正老师也出了自己的一个小请求，他问李安下午有没有安排。
李安问他什么事，他说想和李安在琴房交流交流。
交流什么呢，你弹我唱。
“好。”
于是方正终于如愿以偿地在下午完成了一个小心愿。
李安给他弹钢伴，他唱了半个下午。
他开始唱得嗨，后面却吃了苦头，李安开始吃了苦头，后来也算扳回一局。
怎么个事儿呢？
李安给声乐伴奏的经验其实并不多，而方正的曲目量又大，所以碰到没弹过的曲子李安只能视奏。
视奏倒是不苦，临时转调他也勉强能应付，让人难受的是方正这货唱着唱着就不按谱子走了。
这太不讲武德了，李安都和他说了，这曲子我都没听过，咱别整活行不？
方正说行，结果唱到一半又开始了。
李安当然不能叫停，开玩笑，大家都是专业人士，谁还不要点面子了？
你不好自为之，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最后一首方正要唱《你不要再做情郎》，莫扎特歌剧费加罗婚礼中的经典选段。
开始李安弹了几小节前奏停下，问方正这个速度可以吗？
方正竖起大拇指：“完美。”
好。
盯着谱子的李老师从头开始，莫扎特的零碎短句在他指下连贯又轻巧，方正唱得不要再舒服，挤眉弄眼的每一帧都能当表情包用。
可唱着唱着他发现钢伴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一听就是李安故意的。
好嘛。
你弹多快我就唱多快呗，方正心想着加快了吐词速度，紧紧地跟着钢伴不掉拍。
这边李安一看方正能跟上，两小节过后他双手一抬一落直接升了两个音。
方正一听整个人的状态和上一秒都不一样了，好在还剩最后七小节，只有一个他还是有把握的。
然而他并没有料到李安会在距离那个最高音的附点前又升了半个音，直接把他逼到了一个非常难受的境地。
好在他反应还算快，在换声点靠状态把那个高音混过去了，接着一路唱完最后的歌词安全落地。
声乐部分结束之后还有十小节伴奏，李安弹完给方正鼓了鼓掌。
“可以可以，还能唱出来。”
方正不装逼了，擦擦额头上的汗老实回答说，“混过去的。”
李安乐，听着痕迹并不明显，他有个问题一下午都没问，“听你平时说话那个状态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个男中低，你应该算是那种小号的抒情男中吧？”
方正：“别说出来，我的梦想其实是做一个大抒情男中。”
李安顿时来兴趣了，“来来，给我讲讲你们男中音到底是怎么分类的？”
接下来的十分钟，方正小课堂开启，听完之后李安纠正了自己之前的两个错误观点。
第一，他以为男中的分类是完全按照音域来划分的，但并不是，音色和发鉴别的首位因素。
第二，他以为自己是个男中音（他准备联考时老家的老师告诉他的），但实际上是个男高音（他信方正的话）。
“所以我是个男高？”
李安坐在钢琴前摸着下巴，有种感觉自己一下很厉害的样子。
方正点头：“对，但是你之前的声乐老师给你的定义也没有错，但如果你是我的学生，从你的音域到音色，我可以把你定在男高，也可以把你定在男中，关于声部划分其实从来都没有绝对的一种说法。”
“我的经验，你可以被划在男高，但是我建议你唱男中。”
李安：“怎么说。”
方正：“做一个能唱男中的男高，永远比做一个能唱男高的男中要安全得多。”
李安细品一下有点道理，但这话是不是没说完全，不重要，“以后有空你帮我练练声，教教我怎么唱美声，我之前就为了联考上了五六节声乐课，基本和白板没什么区别，威尔第的选段我都挺喜欢。”
方正大骇：“你真敢喜欢啊，威尔第男中音放眼全国也没几个。”
李安撇嘴：“哎呀，我就是唱着玩，重点是兴趣。”
方正呵呵：“那也唱不了。”
李安皱眉：“方老师都教不了的那种吗？”
方正想了想：“这么说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不过...”
李安直接打断：“别不过了，以后咱们一周找半天时间，我给你弹钢伴，你教我唱歌，成不成交？”
方正龇牙：“成交。”
交易达成，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三百斤孩子的笑容。
“那就这样。”李安站起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给陈璇回了条信息。
方正：“你联考唱的什么？”
李安：“卡罗缪本。”
方正：“...这个发音很性感，还记得歌词吗？”
李安：“倒是记得两句，干嘛？”
见方正走到他的位置坐下来，“择日不如撞日，让我先听听。”
李安忙摆手：“别别。”
方正：“嗯？我的钢伴弹得还可以。”
李安汗：“不是这个意思，这就下班了，咱们改天，陈璇马上过来了。”
正说着，四号教室的门被推开，陈璇见两人还没玩完，“抱歉，你们继续。”
“等一下陈老师，”方正喊道，“想听你的男朋友唱美声吗？”
“嗯？”陈璇停下转回身，表情充满恶作剧的笑容，“非常想。”
啪一声！
四号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陈璇来了，李安更怂了：“别闹别闹，我多少年没唱过了。”
他真有点害羞，这可不是弹琴。
陈璇鼓励道：“哎呀，有什么关系，你唱嘛，我头没听过。”
方正：“嘿－嘿－。”
顶不住陈璇哀求的目光，李安揉揉眉心，“好吧，不许录像不许笑。”
在陈璇保证绝对不笑之后，方正的钢伴响了起来。
确实如方正所说，弹得还可以。
李安也被前奏唤回不少记忆，深呼吸，放松，他提醒着自己，跟着旋律走到钢琴旁，他一手扶在钢琴上，一手起范，气沉丹田。
前奏结束前，李安犹豫到底要不要张口。
结果他还是张了。
“扑哧。”
只一句，陈璇就憋不住了。
她哈哈哈哈的声音盖过了琴声和“歌声”从门缝传到了楼道里，听到的人都能被这笑声感染，想去一探究竟。
-
“唱得真的很好！”陈璇是认真的！
“唱得真的很好！”方正也是认真的！
“哎，我一世英名。”李安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方正和陈璇：“哈哈哈哈哈——”
等到两人笑够，李安问方正，“刚才这个地方我唱得很舒服，你是按照谱弹的吗？”
说着他又唱了刚才那句，“这里。”
方正：“一点点改动。”
李安点点头：“懂了。”
方正：“人声和钢琴之间的可塑性是最高的，因为嗓子是最灵活的乐器。”
下班。
-
电梯里，李安还在思考方正最后那句话，学到了。
论纯粹的钢琴技术，方正无论从哪一点都没有办法和他比。
但要说给人声伴奏，他不一定比方正强。
对方指下得恰到好处是他所不具备的经验。
从这里，他意识到所谓的钢琴艺术指导和钢琴演奏确确实实是两码事。
今天下午他是玩了，但也值了。
-
半小时后。
距离蓉城音乐学院还有不到一站路的地方，李安陈璇二人下车买了点东西，接着步行至蓉院后门进了校园。
到底是天热了，校园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迎面走过来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白，一个比一个打扮得精致。
“00后的孩子真敢穿。”陈璇感叹。
李安：“你也可以穿。”
陈璇：“说得对，你也可以穿，你还可以穿着唱，哈哈哈——”
李安：“...变态！”
两人穿过食堂，一声李师哥在他们身后响起。
李安转过头，是老裴四重奏里的中提男生，左手拎着琴盒，右手拿着一个煎饼果子。
他问：“这是着急去琴房抢位置啊。”
中提男生诉苦道：“裴老师临时通知晚上要排练，我哪敢耽误，师哥你今晚来吗？”
李安没接到老裴的通知，估计老裴今晚是单练弦乐，“没我事，你们加油。”
“哎。”中提男生满脸绝望道，“五一都没怎么练琴，今晚死定了。”
李安哈哈一笑：“想办法混。”
哎，也只能如此了，“师哥师姐再见，”中提男生说完朝着剧场楼快速走去。
陈璇收回目光，“那个裴老师很凶吗？”
李安：“不是凶的问题，是这样，这一遍他说你这个地方不对，不够强，你改过来，他说，这不就对了嘛。”
陈璇接话：“下次排练的时候，你这个地方强了，他又说你不够弱。”
李安转脸：“经历过啊？”
陈璇：“我大二排练木管五重奏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老师，脾气非常大。”
为今晚的四重奏排练祈祷。
-
老魏的鱼刚出锅，门就响了。
李安说今晚和陈璇过来，于是他下午一下课就回来开始准备晚饭。
夫妇二人做了四菜一汤，小两口陪着聊到晚上九点多。
饭间聊了五一假期，聊了工作，聊了养生，聊了接下来的蓉城杯，自然也聊到了小车琳。
老魏还问了一句车琳初中去哪上，李安说去石坡，老魏点点头，“挺好，离你那还挺近。”
李安：“是，我打算等她初中之后一周给她上两节课。”
老魏：“和孩子家长沟通过了？”
李安：“家里全力支持。”
老魏：“那你就把握好。”
李安：“嗯，到时候有些环节还得您帮我把把关。”
老魏：“有什么问题你直接带孩子过来就行了。”
李安给魏三碗倒满酒，“老师，霍老师那个学生你听过吗，那个孩子姓赵，赵什么来着？”
老魏在李安脸上打量一番：“赵梦恬，怎么，今晚是来刺探情报的？”
李安也不客气：“那必须的，论关系车琳叫您一声师爷啊。”
老魏咧嘴半晌，收起笑容：“你听我的，我给你说的这些话比赛之前别给孩子讲。”
接着，“霍晓东那个学生我听过，天赋不如车琳，但是底子比车琳要好，所以两个孩子还得看比赛现场的发挥。”
“你要留意的是老陈手里那个学生。”
李安：“蔡丰年。”
老魏：“你在网上看过这孩子视频吧。”
李安：“看过。”
老魏：“弹得好吧？”
李安：“确实好。”
老魏：“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老陈带他来我家，给我谈了个莫扎特，手指特别灵，当时我就给老陈说这孩子得好好培养，这几年老陈也一直压着孩子进度，基本功我这么给你讲，整个蓉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他没有对手。”
李安没想到魏老师对这个蔡丰年的评价这么高，“老师，你觉得他和车琳谁的天赋更好一点。”
老魏想了许久：“现在不好下结论，得等他们再大点，再成熟点，就眼下，车琳综合来讲比蔡丰年要差不少。”
差不少。
纵使这话是出自老师口中，李安心里也多少有点不服气。
不过只是一点点情绪，客观分析，无论是陈文昌的蔡丰年还是霍晓东的赵梦甜，都是从小就跟着音乐学院的老师走正规路子，而车琳第一个钢琴老师现在都转行卖保险去了。
所以三个孩子本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可这又如何？
老魏看出李安有点不舒服，安慰道：“道理你都懂，但是现实面前我们当老师的必须得把一碗水端平。”
李安沉下气，“您说的是。”
老魏：“另外再给你透露个信息，上个月老陈陪着蔡丰年那孩子一家去了趟燕京。”
陈璇明显把握住了什么：“华院附中？”
老魏：“对，考上了。”
李安感慨：“真厉害，真厉害。”
老魏笑：“但是和你一届上附中的那些人，现在有几个比你弹得好？”
李安：“那不还是因为遇到您了。”
老魏笑骂：“兔崽子又给我灌骗汤。”
李安认真道：“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老魏听得出来拿语气里的真诚，他就那么随口一说，“所以，练钢琴是个慢功夫，比的不是谁跑得快，而是看最后谁走得远，这次比赛，车琳不用急，你更不用能急，明白？”
李安心里一叹：“明白了。”
举杯敬酒，师徒二人碰了一个。
见二人说得差也不多了，梁惠兰：“行了，不说工作了，安安你多吃少喝，他愿意喝你让他自己喝。”
说着转脸又给陈璇夹了块鱼，目光有些责怪，“小陈你也多吃，这次来就比上次瘦了不少，最近忙得吧？”
陈璇甜甜一笑：“谢谢师娘～最近还好，挺充实的，嘿嘿。”
梁惠兰就喜欢陈璇，越看越听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