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一过,又是七载。
近三十年来,天地形势风云变化,但到了眼下时代,已是拨开云雾,变得较为清晰起来。
女帝泰始九年。
燕门关外,瀚海黄沙。
数年秣马厉兵,整齐军备。
如今后顾无忧,江山安定,随着大燕皇朝诏令颁布。
淮北六州,八部之众,尽皆浩浩荡荡,北上征元!
此乃大势所趋也。
昔年随着紫霄真人于道一峰覆灭群魔,见得南燕越发稳固,北元天可汗曾下王命,令四王三圣聚兵于一处,南下伐燕,但只可惜为时已晚。
若提早十年如此果决,尚能在付出偌大代价之时,起到一锤定音之功,但待到燕朝已定,内患已除的情况下。
纵使二度南下,哪怕堪堪破开燕门关防线,但面对百万男儿齐披甲,又有天象武圣接连出世,以及道脉高人相助的大燕。
北元倾尽全力,也再无甲子之前倾吞天下的那股子铁骑气魄了。
身怀妖血之辈,论武力确实要比同境的人族要高。
但大势所趋之下!
也不过是土鸡瓦狗尔!
鄂王岳宏图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大燕五十万武道强卒,共分八部,于鄂王岳宏图、北都侯张宪、太兴侯韩昌文,还有早些年文武证道的辛幼安统御下,北出关隘,以征天下!
当此时,气吞万里如虎!
在瀚海荒原的风沙洗礼下。
铁骑踏在原野上,轰鸣之声不绝。
辛幼安神情严肃,他的身躯笼罩在锃亮而又厚重的铁甲之下,腰跨长剑,背后是飘舞的大燕旗帜,迎着狂风猎猎作响。
黑压压的铁骑大军,黑云压城城欲摧,其之气势,气吞山河!
他们方才打赢了一场大胜。
元朝北渊王在前些年里,提纯一身妖血,达到了足以媲美大妖的境界,又与北元三圣之一的妖魔巨擘合于一道,于渝州领二十万妖兵与人族联军,同南燕对峙。
但在岳宏图的一杆大枪以及武圣之威,还有那铁血强卒面前,却是溃败千里,泼洒鲜血,葬身疆场!
如今的南燕兵锋之盛,早已非昔日可敌。
在那山河落寞,至暗时刻,岳宏图都能领兵于内乱之中,平定江北六州,更何况如今也?
斩北渊王头颅,灭一尊妖魔巨擘,出燕门关的大燕兵马三月不过,便得大捷,继而兵分三路,北上破敌!
无数昔日沦陷的州府,在大燕浩浩荡荡的王师铁蹄之下,重新收复!
妖族和半妖昔日的贵族地位,在铁与血的征伐中,地位不在,沦为了刀下亡魂。
唯唯诺诺,在北元领土上生来地位卑微的人族,被重新赋予了生而为人的权利!
其中。
辛幼安领三万轻骑,一路畅通,更是过了渝州,一路打到了他曾经的祖地,狄州之前!
那是在北元未曾起势时,尚属燕朝疆域的人族疆土。
不过甲子以来,却都为妖魔与半妖掌权,其中人族如同牲畜,终日生存于水深火热之中。
看着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甚至连记忆都有了些模糊的故乡,这如今已至中年,眼神冷峻的将领,禁不住热泪盈眶。
“经行几处江山改,多少亲朋尽白头...”
少年时意气风发,不忿妖魔乱世,为继祖父之志,牵起义军一支,南征北战纵横四方,被元朝王侯悬赏,千里遁逃大燕,苦修文武秣马厉兵,不就是为了今朝!
如今岁月回首,已是半甲子数,少时二三子,又有几人识?
“蓦然回首,半生风雨,不过飘零而已!”
牵起缰绳,看着那州府之地近在咫尺,仍是妖魔与半妖的领土,辛幼安惆怅一声罢了,手中拔出倚天剑,只一声高喝:
“大燕定,四海平,元境妖魔残暴不仁,欺我人族同袍,昔日山河沦陷,无力北伐,然今朝!”
“女帝下诏,鄂王举兵,八部五十万军北出燕门关,连定数战数十府城,区区妖魔,何足惧哉?”
“今日我部为先锋,攻城拔寨,他日论功行赏,光复旧土,诸君皆可功劳马上取,凭此觅封侯!”
“天下,将会是大燕与人族的!”
“本将将会带着你们,一路杀尽群妖诸魔,于元都勒马,踏草原瀚海,待到天下归一,当凯旋回朝,一并饮酒庆贺,不醉不休!”
“诸君皆是本将训出的天下精骑,武道精兵,今日可敢与我,再杀一程?!”
那将领手中举剑,武道气血冲霄,文气起八方士气,口中更是振振有词。
一席话,直说的诸兵卒热血沸腾,举起手中兵戈长枪,勒马长嘶,几欲跃跃欲试!
“愿随将军,马踏元土,北逐草原!”
一双双视线,聚焦在这长剑锋芒所向,身披铠甲的沙场宿将身上。
他的身躯挺直,如同一杆长枪。
直指向前!
千军万马齐齐奔腾,杀入一州,如入无人之境!
那些妖魔平静了许久的乐土,终遭破坏,将领马匹之下的累累妖族半妖尸骨,堆积成山!
辛幼安就踩着这些个异族之尸,全了昔日少年之梦,马踏朔北,名扬天下!
他带着三万精骑,杀的妖魔胆寒恐惧,无数以凶恶狠厉著称的妖魔之辈,陨落于他的手中。
纵使是有妖气冲天的大妖巨擘,领麾下精锐之妖兵,踏着滚滚妖雾,欲要将其斩杀并大破其军,两军对垒之下,也是难以功成!
十年磨剑无人识,一朝锋芒现,天下尽皆知!
一代纵横凡俗无匹的举世名将,辗转征战各地,就此冉冉升起!
女帝泰始九年末。
江北燕门关统帅辛幼安,领三万飞虎铁骑,听鄂王之将令,大破七府之地,杀入狄州之城。
值此之时,其与万朝山妖魔巨擘,飞凤大圣领妖兵相遇,兵戈交锋下,其单手仗剑,右手执笔,泼墨挥毫成词,短短百余字与手中剑锋合并一处。
妖魔六巨擘之一飞凤大圣,不敌其武道之威与布道之文,铩羽大败,后被其单人追杀百里,头颅落,陨去性命!
余下妖众,皆溃败也!
大燕兵锋浩荡,直逼北境而来,北都侯张宪破广阳、太兴侯韩昌文领本部兵马平云中,鄂王岳宏图驻兵渝州,辛幼安三万轻骑斩妖魔大圣,定狄州之疆!
此,都是北元南下的屏障,都是北元的一州州城。
今日连定四州,便昭示着大燕北伐,一路昌隆!
元朝之主麾下的四王三圣,已陨落了三尊,如今不过只余下了三王一圣罢了。
若其不赌上国运,倾朝一战,则国必亡矣!
大燕一统,人族兴盛,指日可待!
...
当此时。
渝江千里海域,却是一片沉寂。
那昔日上岸与北元兴风作浪,雄霸一方的海域之主,覆海大圣渝江君,竟销声匿迹了长达十载,就仿佛是遗忘了世间,不再过问是与非一样。
不过做过的事,却终究会有人记得。
比如...眼下!
长达百丈的青金真龙腾挪于广阔海域,有白衣道人背手负立,一人一龙,踏足于此。
正是季秋与敖景。
有时候不算账,并非是一笑泯恩仇,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如今大燕北伐,天下最后也是唯一能与季秋过手者,不过只余下了北元之主一人。
随着鄂王岳宏图起兵,季秋顺路北上,既至渝江,如何会不来这渝江水宫,与这位海域之主,打一声招呼?!
道人与真龙到来。
千丈水下,无数虾兵蟹将,海中妖兵,皆是闻风丧胆,四下而逃。
对此,季秋却是毫不在意,他只是言笑晏晏,与敖景聊着天:
“想当年你脱困之时,那邀请与你的夜叉,就是渝江海里那条老王八的人。”
“包括后来你我出了鄂王土,此獠数年已过仍不死心,还想寄来一缕神魂,威胁于我,叫我将你送来这渝江海域,抽你血脉。”
“老王八乃鳄龟得道,哪怕成不了真正的妖王,但就凭此浑身血脉,活上个两三千年也不足为奇,他想蜕变血脉都想疯了!”
“不过只可惜实力不行,一切都是空谈。”
敖景闻言,倒是早已便知晓此事。
她心中知道,季秋在她尚且弱小,未曾成长起来时,便替着她挡下了不知多少刁难,一时间心中亦是有气:
“一只鳄龟得道,觊觎我之血脉,藏头露尾这么多年,现在听到你名声,更是龟缩不出已有十年,哪里还有当年兴风作浪的威风?”
“纵使你正魔论道,位列天下第一流,但光听个名字就吓成这样...”
“实在丢人!”
“哪里有一代大妖巨擘的威严!”
正说着,这龙女好似又想起了什么,语气中随即带着些兴趣:
“对了,你当年不是说,他想来请我来当这海域之主吗?”
季秋听着话,觉察出了几分不怀好意,便知敖景已是有了意动,想要跃跃欲试,于是不禁笑道:
“对,倒是差点忘了那老王八此言了。”
“那今日,咱们就先报了当年的觊觎与兴风作浪之仇,再叫其履行当年之诺!”
“好叫他知道,我父王当年只堵他门而不杀他,并非是不能杀,不过是因他龟壳硬,不想耗心费神去杀罢了!”
“但本座到了今日,早已神通大成,杀他不过弹指间,岂能再叫这老王八猖狂?!”
伴随着一声大笑。
敖景破开虚空与海浪,与季秋一道扎入这渝江海中心。
往下直游千丈,二人便到了一处闪烁着璀璨华光的深蓝水宫前!
看着这水宫外表流光溢散,有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汲取灵气的玄奥大阵覆盖,以季秋中阶阵道的造诣,对此都不禁叹为观止:
“老王八不愧是活得久。”
“这阵法,纵使比起紫霄之阵,亦是不逞多让了。”
“但...”
“想拦我,却还是差了太多!”
季秋与化作人形的青发女子并肩,待到言罢,不过是轻轻一指下去。
当他法域扩开,一点金丹法力融入这玄奥大阵时。
水宫每一寸符文,每一处玄奥关节,都被季秋慢慢蚕食,几乎不过须臾,这覆盖了整座渝江水宫的玄奥阵法,便被旦夕破了开来!
时间,尚未过一刻!
作为水宫主人的青袍男子,此刻在水宫宫内,更是面色难看,隐有抽搐:
“紫霄小儿,后辈猖狂,竟和乃父一般,欺我至此...!”
渝江君话语里,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当他看到了那阵法一刻被破时,一瞬间气焰顿时熄灭,心中更是凉了半截。
“本君十载以来,低调至此,却不想还是逃不过这一劫难。”
“曾叫鄂王久攻不下之大阵,竟被其如此轻描淡写破开,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难怪能将诸多邪魔道统肃清一空,再开玄门正统!”
覆海大圣渝江君捏拳,长舒一口气,不再躲藏,身形一晃便踏出了水宫,迎面照见了季秋与敖景。
沉默片刻,青袍男子开口:
“许久不见,岳真人。”
“昔日是本君不对,还请多担待些,若有能够补偿之处...”
“本君一定尽力弥补!”
几乎刚一见面,渝江君就不躲不避,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恳切。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他要不服软,顷刻间这位天下第一,怕是就将送他这条鳄龟性命,化作了浮云。
这哪里敢翻脸啊!
君不见南燕都打上北元了,这道人连北元那牧羊儿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他!
看到老王八这么配合,季秋和敖景相视一笑,随后便道:
“哦?”
“看来君上这十年时间,是将性子都给磨炼的温和了啊,以往的杀心与杀性,本座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活了这么久,老念叨着些不属于自己的有什么用,总不能比命重要不是。”
“既你如此配合,本座索性也就直接开口了。”
“昔日你曾请敖龙君入主渝江海,这事儿本座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因此,你要是想保住你这条命,那就立下神魂道誓,奉敖景为主,并将千里海域,与这水宫权柄,一并奉上罢。”
“若是这样,本座倒可以既往不咎,保你不死。”
“如何?”
季秋一边谈条件,一边话里带着威胁意思。
而渝江君听后,眼皮顿时直跳。
这哪里是条件!
发下神魂道誓,还不说要过去多久,还要他水宫全部家当,还要做这四海共主,叫他奉其为君上!
堂堂千年大圣,纵横四海的妖族巨擘。
若这般做,与奴仆何异,此生此世都难翻身了啊!
实在过分!
青袍男子咬了咬牙:
“真人,是否太过?”
“本君可以叫龙君入主渝江,但你这言语之中的条件太过苛刻!”
“本君好歹活了千载岁月,为一方海域巨擘,你这般...”
“我岂非颜面扫地?”
拱了拱手,青袍男子面色生硬。
但他话语不过方才落下。
几乎不过一瞬时间,这老鳄龟,就感知到了一道迎面而来,且危险无比的法力大手,迅速袭来!
眼皮翻跳,心中疯狂示警,渝江君神色大变,当下手中挺起一面带刺之盾!
此盾乃是他背后鳄龟之躯壳,祭炼足足数百年方才而成,足以与防御法宝媲美,稀世罕见!
但...
轰!!
嘭!!
法力大手拍下!
一瞬间,整座渝江水宫,震了三震。
水脉迁徙,水波荡漾,无数水卒妖兵,肝胆俱裂!
猛烈摇动过罢。
被一道法力大手,足足轰退了数十丈,直接砸在了那水宫壁垒之上的青袍男子,猛地咳出了一口妖血。
随后,他看着手中缺了一道大角,且是神光黯淡的法盾,张了张嘴,又看向那伸出一只修长手掌的道人,眼神骇然。
末了半晌,终是俯首干涩道:
“小龟...”
“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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