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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章 灯下黑

    金铨一直关注着陆恒的动静。愈是近年关,他愈是捉紧。

    陆恒送家中的人南去,金铨便知道陆恒要发难了。时间不多了。说不定陆恒从天津回来,第一时间就会杀到袁府来找他。

    对袁宫保来说,陆恒的存在,从某方面讲,绝对是一件好事。起到了一个敦促的作用。

    正因为陆恒的逼迫,使金铨和袁宫保加快壮大的速度,丝毫不敢拖延。

    金铨派了人守在城门,盯紧陆恒行踪。见陆恒回来,这盯梢的骑马飞奔回袁宅,告知于金铨。

    金铨便对王聘卿道:“三日之内,陆恒必定发难。我得再拖他一拖。”

    王聘卿忍不住道:“怕是拖不住。”

    “拖不住也得拖。”金铨坚定道:“能拖多久是多久。你尽快把这消息传去山东。”

    说着话,已有下人取来他外套。金铨接过外套披上,道:“我立时就走。若陆恒来寻我,你便告诉他,我有要事去办,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天半月。请他再等等,我回来必与他如实相告。”

    王聘卿微微颔首:“可。”

    金铨当即出了袁宅,爬上一辆马车。

    说:“去教堂。”

    车夫默默的甩开马鞭,马车即走。

    此时已近黄昏,冬日里黑的快,天光昏暗,路上行人寥寥。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走在街道上,穿过几条大街,钻了许多胡同,在教堂后门停了下来。

    天已杀黑。

    金铨掀开门帘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你自寻个地方安顿,明日早晨再来这里接我。”

    “是。”车夫回答一声,重新驾起马车走了。

    金铨看马车没入黑暗,站了片刻,四顾左近,无人无影。这才转身上前,叩响了教堂的后门。

    不片刻,一个神父打扮的人打开门,把金铨让了进去。

    金铨说:“赵公公呢?”

    神父并不是洋人,他说:“赵公公没在。”

    金铨顿了顿足,道:“立刻派人去叫他,事急。”

    神父道:“我马上派人去。”

    神父把金铨送到一间屋子里,转身离开了。金铨孤零零坐着,耐心等着。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门打开,神父带着个佝偻的老太监走了进来。

    金铨站起来:“可真冷。”

    老太监双手插在袖子里,闻言点了点头:“是冷的很。”

    道:“你如此捉紧把我叫来,是什么事这么急?”

    金铨道:“要命的事!”

    他说:“要杀西太后的人已经忍不住了。我得避着他,拖延些时间。”

    赵公公吃了一惊:“那...你要咱家怎么做?”

    金铨道:“我要你带我去见西太后。”

    赵公公瞪大老眼:“你要见太后?!”

    他顿了顿:“不是咱家小看了你。你畏惧那人,可太后也不差。她若知道你我所为,一个照面便能要了你我的命。”

    金铨道:“我只知道一件事——西太后畏陆恒如虎,而视我等如羊羔。猛虎在前,我有把握跟她做交易。”

    道:“你放心。便若西太后要杀人,也有我陪着你死。你家眷亲族已送到山东,有宫保照料,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老太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是啊,咱家都七老八十了,既无后顾之忧,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走吧,我带你去。”

    说走就走。两人从教堂后门出去,上了老太监的轿子,一路消失在黑暗中。

    轿子里,金铨神态轻松。他说:“说来事到如今,我还不知道西太后到底藏在哪儿。”

    赵公公笑了笑,鸡皮般的脸上沟壑纵横:“莫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轿子起起伏伏,走了半个小时。突然停下。老太监掀开帘子,瞧了一眼,说:“到了。”

    两人走下轿子,金铨抬头一看,惊诧莫名:“颐和园?”

    早有俩小太监候着,赵公公道:“掌灯的前面照着路。”

    然后对金铨道:“不错,就是颐和园。”

    金铨怔了半晌:“这可真是灯下黑呀!”

    金铨一时间心里发凉。西太后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只去去这样一个招式,瞒了多少人啊!

    沿着昆明湖,一路走。颐和园冷冷清清,仿佛是座巨大的坟墓。从湖面上吹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往袖口、衣襟里钻,金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路过了玉澜堂,到排云殿,终至佛香阁。

    佛香阁的门开着,但黑洞洞的,就像个潜伏在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

    森寒肃杀。

    赵公公从小太监手中拿来灯笼,说:“走吧。”

    一步步登上阶梯,走进了那黑漆漆的佛香阁大门。

    金铨深吸口气,跟了进去。

    老太监在前头,七歪八拐的走。一路上黑暗沉沉。这里头既没有太监、宫女,也没有护卫、侍从。

    走道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冷风吹来,吹的人手脚发麻。

    金铨按着心思,跟着老太监进入了一间佛堂里。

    老太监提着灯笼上前,点亮了一盏油灯。然后他放下灯笼,匍倒在地,叩首:“老佛爷。”

    金铨顺着一看,见一个干枯的身影盘坐在佛像前,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案桌上的油灯渐渐明亮起来。映照出一张惨白如鬼的脸。这张脸上,堆满了白腻的脂粉,只看到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好像两个镶嵌着的窟窿。

    西太后。

    金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眼,他看的浑身战栗,险些站不住。

    那双空洞凹陷的眼睛盯着他,就仿佛一条毒蛇窜出来,钻进他心里,啃噬着,使他战战兢兢,难以自已。

    “这,是哪个?”

    慈溪的声音,如同深夜里的老鸹!

    赵公公低声道:“他是金铨金秉钧,山东巡抚袁宫保的幕僚。”

    慈溪道:“山东巡抚袁宫保...”

    她似乎思维有点迟滞,想了一会儿,道:“是那个在天津编练新军的袁宫保?”

    “老佛爷英明。”赵公公答道。

    “噢...”慈溪微微点了点头,木然,好像机器一样。

    “袁宫保么...李中堂看重的人...是他...是了,李中堂说他是国之柱石,请哀家给他升官,升的是山东巡抚。”

    她思维渐渐活泛起来,说话越来越顺畅,语气越来越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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