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心小齐走出门来,像是走进了一团雾气里。
他大概猜到自己已经中了宫梦弼的法术,只是无法分清到底是什么法术,又有什么作用。
狐心小齐自宫梦弼传授纳气法、指点修仙门径,修行就一日千里,一年时间,便从毫无法力的普通人,到九品临门一脚。
如今虽然还是流外,但这样的速度,其实已经是多少修行人求都求不来的。
不过这样的本事在如今的宫梦弼面前,又都完全不够看了。
狐心小齐感觉自己似乎走入一个通透明澈的世界,月光铺满天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玉树琼花。
他似乎看得见那月光之中有一位神明在行走,依稀能看到那鸟一样的轮廓。
但很快他就被宫梦弼吸引了,唯有他一身红色,在这月光世界中最为显眼,更像是唯一的色彩。
宫梦弼说道:“坐吧。”
两个人就席地而坐,狐心小齐分不清现实与幻梦,觉得好像在月中,又好像不在。有一些晕晕乎乎,神思飘飘摇摇。
他认得宫梦弼,却看不清他的面貌,仿佛在注视着一团火焰。
狐心小齐就把自己连日以来的梦境一一说给宫梦弼听。
自去年他梦到蛇妖小齐,便陆陆续续会在梦中看到他,只是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后来宫梦弼借他梦境再度窥探蛇妖小齐,这梦境就渐渐明晰。
宫梦弼就曾问他:“你们本为一体,相互吸引。我可以为你消除梦境,你不必再受梦境困扰,也可以让你看得更清楚,能了解另外一个自己的动向。”
那时候蛇妖小齐下山,狐心小齐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选择能更清楚的看见梦境。
结果他就看到了这一年来,蛇妖小齐没有终止的杀戮和暴戾。
起因是交趾国与八百媳妇国起了冲突,于是交趾国攻打八百媳妇国,并请蛇神相助。
蛇妖小齐就是因为这个与同伴一起下山,开始了漫长的征战之路。
交趾国同八百媳妇国战乱不休,蛇妖小齐作为交趾国的蛇神使者,负责对付八百媳妇国的修行中人。
这一路杀伐、征战,血与火,暴戾与残忍,让蛇妖小齐凶性难收,也让狐心小齐连日噩梦。
他倒是没有再请宫梦弼帮他屏蔽梦境,既然打定主意争一争生死,那就要直面敌人,若是连他的手段都不清楚,那怎样才能打败他呢?
狐心小齐道:“交趾国大胜,他已经回交趾山去了。”
宫梦弼道:“蛇母在交趾山,你不能再从梦境窥探他了,会被蛇母发现。”
狐心小齐道:“我明白。”
“他今日又杀人了,杀了一个僧人,一头灵象。他暴戾和凶残让我感到恐惧,我有时候无法分清,到底是我在杀人,还是他在杀人。”
宫梦弼道:“你的心乱了。”
狐心小齐感慨一声,露出一点迷茫来:“你说我能胜过他吗?”
宫梦弼问道:“你能败给他吗?”
他这样问,狐心小齐的思绪反而一点一点聚敛起来,神色渐渐坚定,“我恐怕不能输。”
“如果我输了,就会成就一个可怕的妖魔。我并不想成为他,也不喜欢血腥气。”
宫梦弼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会帮你,不过目前有三个难处。其一,我远不是蛇母的对手,其二,你远不是蛇妖小齐的对手。”
狐心小齐的脸垮了下来:“第三点是什么?”
“其三……”宫梦弼看向狐心小齐的头顶,他的灵神顺着祈愿树,看向了彼此所结的缘线。
那缘分所昭示的狐心小齐与蛇妖小齐两条缘线不断并拢,有一种彼此纠缠的征兆。
“你的命魂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狐心小齐并不怀疑宫梦弼的推论,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问道:“我要怎么办?”
宫梦弼道:“你要离开这里。”
狐心小齐立刻怔忪起来:“你要赶我走?”
宫梦弼道:“不是赶你走,而是让你避开他。你与他会彼此吸引,所以一旦你长久停留在某个地方,他也会随之而来与你相会。这种吸引无法以道法蒙蔽,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体。”
狐心小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宫梦弼看他的神色,就安慰道:“你留在狐狸坡苦修,想要追上他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岁。还不如去天下闯一闯机缘,或许更能搏出一线生机。”
“只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恐怕你不能坚持。”
狐心小齐摇了摇头,道:“不,我可以坚持。”
宫梦弼看着这半大的少年,心中难免感慨,道:“你身上有我的性灵,不必担心,哪怕千万里,我也能找到你。”
狐心小齐道:“我明日就下山吧,你可有什么想叮嘱我的吗?”
宫梦弼道:“你去人间浪迹,我有一门道法传你。”
宫梦弼要传他的是心火法。
因为狐心小齐身上有他的性灵,因此称之为“狐心”。修炼心火法,有天然的优势。而心月狐能通因缘,感受人间悲欢爱恨,对凝练他自己的魂魄,有非同一般的妙处。
所谓借假修真,若是能于众生心中见到自己,恐怕就算是没有命魂,也能圆满。
宫梦弼身后探出一条赤尾,将狐心小齐卷入其中。
以赤尾的为引,接引心月狐的星光,狐心小齐便根据宫梦弼所授心火法,轻而易举就入门了。
宫梦弼嘱咐道:“下山之后,你要常常祭祀泰山娘娘,娘娘会保佑你的。此外,七日为追魂之限,你不可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七日,不然他就会追过来。”
离别在即,狐心小齐看着宫梦弼,突然眼睛就渐渐有些光泛出来,但他只是感叹一声,就展颜笑道:“明甫兄,还有再会之日吗?”
宫梦弼道:“放心吧,总有再见之期。”‘
狐心小齐离开了祭坛,就脱离了宫梦弼所布置的月相幻境。
宫梦弼抬头看着身后那虚幻的月中之神,人面鸟身,头生双角,是七月的月神,“总会有再见之期的,你说对吗?”
那虚幻的七月月神当然无法回答他,只是沉默着,整个月相幻境就化为流萤,钻进宫梦弼的衣衫中。
狐心小齐从祭坛处离开,就转身去了一处房门前。他在门前徘徊了两圈,却叹了一口气,没有敢敲门。
房门却突然打开,露出康文的脸。她穿着一身单衣,纤细窈窕,看到狐心小齐,就展颜笑道:“赵小郎君,怎么深夜造访。”
只是狐心小齐的话,却让康文心中一凉。
“我要下山了,去浪迹人间。”
康文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她咬了咬嘴唇,问道:“何时回来?”
狐心小齐道:“暂无归期。”
康文把脸别过去,道:“一路保重。”
话音落下,就关上了闺房的门。
赵思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宫梦弼收回目光,叹了声:“冤孽。”
只是宫梦弼却也无法改变什么,他不能决定别人的爱憎,也不能代替别人去爱憎。
只是期盼着,“赵思齐啊赵思齐,去人间走一遭,活一个真我出来吧。”
停留在狐狸坡,与狐狸为伴,他就永远只是那个被乳母养大的年轻人。只有离开这里,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才能磨炼他的心智,才能与蛇妖小齐分庭抗礼,才能在这场残酷的厮杀中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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