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文四年五月,皇帝不豫,六月初四,大渐,六月十七,临崩。上皇自邺而返,诏令宗室诸王入宫侍疾,未几,驾崩,寿四十有六。遗命丧葬仪物一以俭素,不用金玉,高陵山川因其故无所改,天下臣民出临三日皆释服,无妨嫁娶。”——《宁书·太宗实录之卷七》
六月二十九,太祖孝宣仁皇后崩逝。
“鼎文四年七月朔日,太皇太后崩逝于洛阳仁寿宫,享天寿九十有四,上谥号曰孝慈懿皇后,天下缟素……”——《宁书·后妃一世祖孝慈懿皇后》
洛阳仁寿宫,大暑的天,上至太上皇、皇帝、太子、宗室诸王,下至百官及宫中婢女内侍禁卫,人人缟素,为太皇太后聂氏、皇太后桓氏、大行皇帝服丧。
宣室殿东堂,一白发老人依靠着墙壁睡着了,身旁一个佝偻内侍小心翼翼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虎皮大氅,老人焌黑的面皮爬满了皱纹,一对剑眉已经染上了霜雪,眼角还有风干的泪珠,岁月无情的将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变成了气血衰弱的老人。
这老人便是当今的宁朝太上皇帝徐骁,徐宗文,连续遭受了丧母丧妻丧子的接连打击后,徐宗文一夜间满头白发,仿佛老了二十岁!
“正殿是什么声音?”徐宗文被杂音吵醒了,皱着眉问冯宝。
“奴婢这就去看看。”
……
“二哥,咱大侄儿年纪小,您德高望重,是宗室诸王之首,大哥去了怎么着也该您做大宁皇帝。”
“三哥你也是贤名在外,要说立贤就得您上才是。”
“小十七你胡说些什么呢?有道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怎么排也是二哥在前面,怎么能轮到我呢?”老三晋王徐昭业连忙推辞,毕竟这是宣室殿,这几个小崽子对老爹还是了解太少,万一今天的议论传到老爷子耳朵里,那可就要引来雷霆之怒了!
徐宗文在武赫十年后又接连生了十二个皇子,加上前面的九个,如今六十六岁的徐宗文已经有了二十一个儿子。
小十七岐王徐权麟便是徐宗文在武赫十八年所生,今年连十八岁都不满。
“二位哥哥真是太谦虚了,大哥之下就您们二位,这大位除了您二位还能有谁去做呢?”
老二秦王徐克桓摆了摆手,从座位上起来:“别,咱已经老了,这辈子做个藩王也就够了,做皇帝可不行,众兄弟之中谁要是觉得自己有能力的自己向阿耶去求,好吧?”
“这这这,二哥您这话说的就不厚道了,咱们兄弟可都唯您马首是瞻,哪敢存别的心思?”
“再说阿耶年纪大了,他肯定把大位传给你啊!”几个小弟为了争夺从龙定策之功,急忙忙上前劝进。
“你们别胡说八道了,再怎么样还有太子在呢!太子当年可是阿耶封的皇太孙,大哥去了子承父业谁敢说个不是?”
“嘭!”一声重重的撞击声过后,诸王全都哑巴了。
宣室殿侧殿门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他佝偻着身体,踩着缓慢的步子,往正殿深处走去。
“好啊!咱还没死呢,这就开始分家产了?”徐宗文的龙头拐杖换成了赤霄宝剑,这把剑是前两年其长子大行皇帝徐世胤派人寻访所得,据说是汉太祖刘邦当年所用。
“阿耶!”
“阿耶……”
到了近前,二十个大小藩王一一跪下了,徐宗文赤着脚,披着长发走到正殿上的御座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望着诸王。
所有藩王心中都忐忑不安,很明显方才他们说的话一字一句不差全都落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
徐宗文用赤霄剑指着秦王徐克桓:“老二,这位子你想坐吗?”
这一问不仅把徐克桓给问懵了也勾起了诸王的好奇心。
难不成老爷子真有传位老二的意思?
徐克桓心里自然是说想坐的,但嘴里只能说:“阿耶这不是置儿臣于火上吗?大位乃阿耶传于大兄,如今大兄不在了自然由阿耶指定皇位继承人,此非儿臣所能置喙。”
徐宗文干笑几声,他笑的不是老二的虚伪,他笑的是老二有贼心没贼胆。
秦王徐克桓与老大一母同胞,都是嫡出,但是其才能胆略都不如老大,若是为君仅仅是个守成之君,没有开拓的胆略,这明显不符合徐宗文的期望。
“你们是不是也都对这个位子垂涎三尺啊?”
“儿臣不敢……”
徐宗文坐在御座之上俯瞰诸子:“不敢?方才你们几个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哪里去了?不是还要拥立老二老三吗?你们一个个胆子不小啊。”
诸王闻言,纷纷低头伏在地上,不敢接话。
“老十七,你刚下”,徐宗文满头的银发可能是疏于打理,此时显得十分凌乱,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
岐王徐权麟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抬头时徐权麟被老爷子那双眼睛紧盯着,跪着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腾挪了两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冲脑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脏在“砰砰”的剧烈跳动!
“阿耶!儿子,儿子胡说八道,儿子错了,请阿耶恕罪!”徐权麟立刻将头埋了下去。
徐宗文身形未动,其饱经风霜的面容上,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看着徐权麟,仿佛能直视人的心底。
“你给咱滚出去。”徐宗文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中气十足,犹如黄钟大吕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诺,诺~诺!”老十七摸滚带爬地离开了宣室殿,剩下的诸王一个个战战兢兢,都不敢抬头了。
徐宗文:“都给咱听好了,不要有的心思千万不要有,即便是咱立刻死了。”
“儿子们不敢!”
徐宗文面色微变,他的目光在老二徐克桓的身上梭巡了许久:“老二。”
“儿子在!”徐克桓立刻回应道。
“咱给你的才是你的,咱不给你,你不能抢,懂吗?”徐宗文这话已经十分露骨了。
徐克桓把头磕的砰砰响:“儿子死了不敢有别的心思,儿子一定尽心竭力辅保太子登基,请阿耶放心!”
徐宗文没有再开口了,这表示默认了徐克桓的承诺。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只是老二明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老爷子的意思。
“阿耶,太子正在梓宫守着,要不要叫他过来?”老三徐昭业探询着问道。
徐宗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盯着殿中的一片缟素,面色变得愈发冷漠,喃喃自语道:“咱是孤家寡人了。”
母亲没了,妻子没了,儿子也没了,那些个老兄弟也都没了。
原来王者就是要承受这样锥心刺骨的孤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