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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盛夏之邀(二)

摩失只觉手中一空,一抬头,秋葵身边已赫然站着朱雀,那一双眼睛带着森森冷意,全不遮掩地注视自己。

    他忙堆起一笑。“朱大人,别误会,我只是来给秋姑娘送个信。——信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朱雀没说话,也没有拦他,由他告退出了门,才往一旁的秋葵看了眼。秋葵像是刚刚松了口气的样子,可遇见朱雀的目光,还是微微一慌。

    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今天心情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爹,我……”她试图解释,可朱雀已经转身向里走,一边只将手中捏得皱起的信封凭空展了,取出信来看。秋葵只得亦步亦趋地跟进。此事看来是瞒不过他了,如此,让他自己看这请函,或许比与他说还省却些麻烦,她也就干脆不说话了。

    从门口到前厅几步路,堪堪将信看了,朱雀才站住,回头看她。

    “他要你去参加这‘三支’大会?”

    秋葵听见他这不屑的口气,就知道多半希望渺茫,垂首道:“是。”

    见朱雀随即进了前厅落座,她忙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不无些讨好地向朱雀递去。往日里她几乎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自己屋里不出,若朱雀不来看她,多半也便不见面了。今日在门口撞个正着固然不能说是自己有什么错,但她已动了离开的心思,究竟心怀忐忑。

    朱雀接了茶,面色才好些,将那信还是一捏,扔在手边几上。“七月初一,算起来,还有那么半月光景。”他举茶却不饮,似在计算。

    秋葵拿捏不准他的心意,忽地一抬头,却见依依已闻讯而来,到了厅里见朱雀果然在此,上前盈盈一拜道:“依依见过朱大人。”

    朱雀眉间一舒,“你到了。”放了茶随手指指身边让她来坐。究竟是好久没来了,依依竟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直到真的坐了他身边,才轻轻道:“我还以为大人再不打算召依依到府上侍奉了。”

    朱雀笑起来。“我才多久没叫你来,怎么,便要不甘了?”

    “依依不敢。”依依慌忙道。“依依只是怕朱大人还在生气……”

    “哼,休要提起那时的事。”朱雀顺手一抬臂将她搂了,向秋葵道:“我怎么说的来着?你们口口声声给他担心、为他说话,如今——有三个多月了吧?人呢?”

    秋葵和依依都知道他说的是君黎。她们固然可以不提君黎,可朱雀却偏偏要在现在撕开这道口子来。

    这话题只令秋葵心情顿沉,不欲多言,一咬唇站起道:“既然有依依陪爹了,我先告退了。爹回头有暇,我们再说那封信的事情。”

    “站住。”朱雀不待她迈步,“我没让你走。”

    秋葵听他口气严厉,反而不肯示弱,脚步虽然停了一停,人却未肯转回。

    朱雀见她如此,只是笑道:“好啊,你爹每日忙得这般,回来却还要看你脸色不成?”言语间见她仍未有所动,他面色转冷,将手边那信一抓。秋葵待有所觉却已晚了,回身但见那纸张在朱雀手中瞬时已成齑末。

    “爹,你……”她自己还没读过此信,只听他说了“七月初一”,旁的细节却都还不知,这便毁去了,如何不急?

    朱雀并不理会,只搂了依依站起,“我们走!”

    “爹!”秋葵见他要走,忙忙追过去。“我方才……不是要与爹赌气的意思。那件事……”

    可朱雀并不回头,已和依依向后走出了。

    依依方一来就见他们二人又似不和,不敢多言。待到走出几步,才轻轻道:“朱大人,秋姑娘她是这样脾气,您……别要生气了。”

    朱雀搂着她的手放了下来,半转过身:“你又想给她求情?”

    “我……我只是怕大人为此心情不好……”依依低着头,小心翼翼。“依依懂得的,若朱大人心中与秋姑娘还有龃龉,就算依依陪着大人,大人也高兴不起来的。”

    “依依!”朱雀一把抬了她下巴,“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我叫你来,你还有什么不满了?”

    依依吓了一跳,眼睛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一次就差不多是这样的光景,因着她给秋葵说了两句情,朱雀大怒之下,捏了她下颌轻易地将她推倒在地而弃之不顾,转头便叫人送她离府了。事隔许久,难道又是如此?

    幸好这次朱雀的手还是放了下来。“不过你既如此有心——那好,你去把她叫进来,我也正好有事与你们一起说了。”

    他口气变得平静,不似反话。依依点点头,忙忙去了。

    朱雀看看左右,挥手将人都斥退了,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他不喜自己屋边有人,而心情不好时,甚至希望那第二道门往里都没有人才好。谁让他耳目太灵,听着那些多余的呼吸也增心烦。

    少顷,依依已带着秋葵来了,见这附近一路都已没了守卫,自是明白他的情绪,就怀了些不安。

    朱雀已在屋里点了灯,自坐在榻上,见两人进来,只淡淡道:“过来吧。”

    “爹,”秋葵走近,为要显得友善些,便先开口,“我听……我听依依说,你有事要与我们一起说?”

    朱雀微微一抬头,说出那句让两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来:

    “不错。我今日已决定,要离开临安一趟,明日便出发。”

    “什么?”秋葵脱口。自她来到此地,别说离开临安,就是这禁城,都很少见朱雀走出过。如今怎会忽然说要离开临安一趟?他在外面半句未提,莫非是特意遣走旁人、叫二人来此,要说此事的么?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事、要离开多久,朱雀下一句话已接上。

    “我要你与我同去。”

    秋葵的口方张了一半便结住了,愣了一下,确定他说的是自己而非依依。

    “我……?爹要离开临安一趟——要我同行?”

    “怎么,你还不愿走了?到底是禁城里舒服是么?”朱雀冷哼。“还是你仍指望着君黎回来找你?”

    “不是,我……”秋葵这回只认真道,“到底出什么事了?爹很少离开京城的,有什么事别人办不妥,要爹亲自前去?”

    “你去了就知道。”

    “可我……”她想问为什么我也要去。寻常想来,朱雀真有什么要事要办,岂会特地将自己带上?

    朱雀似早已看穿她心思。“你想留下?”他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若我一走,你恐怕便立刻也要走吧?我既不在,这里又岂有人敢拦你?到我回来,又岂能寻得着你!”

    “没……我没那个意思……”秋葵只得申辩,“我……”

    “不必多说。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待会儿让依依帮你整备整备,明日随我一起出发!”

    秋葵没了办法。朱雀的话也的确说中了她方才一瞬间的小心思——“机会来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无论那时想的是去找君黎,还是为了三支之会。

    朱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那些不留情面的言语让她烦,让她恨。她已经努力表现得什么都不萦于心,可在朱雀看来,或许根本可笑。她有时真的想拍案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女儿,她不需要他这样关心。可那个弥天大谎已经撒下这么这么久了,他们——还能够与这谎言划清界限吗?如今的朱雀要握在手心的究竟是自己的女儿,还是那个真真实实的秋葵,她也不知道。她总怀疑他该是早知真相了的,可又不敢相信若他真的知道,又为何要费多余的心思来照管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

    她勉强调整面色,故意笑道:“原来爹今日派人将依依叫回来,就是来帮我整备的——那可委屈了她了。而且,好不容易来了府上,爹却明日就要走了,她又要独零零的,多不好受。”

    “帮你整备不过是顺便。”朱雀笑了笑。“明日既然要走,我自是叫她来陪我的了。”

    “若……若得大人不弃,依依也可以同行的……”依依小声道。

    朱雀笑意微敛。“不必了,此行不无危险,你留在这里吧。若事情顺利,十天也便回来了。”

    “若此行凶险——秋姑娘大人都要带去,缘何依依却……”

    “我尚有保护女儿的心,旁人却未必有暇顾了。”朱雀道。“你去没什么好处。”

    秋葵心中一震。是了,他仍是认为我是他女儿的。若非如此,他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这话对依依却疏了些。她低了头,应了是,不再多言。

    “而且,我要你留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更要紧的事?”依依又抬头。

    “我离开京城的事,暂且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包括这府中的人也先勿要提起,反正我近日原也忙碌,料想起初两三日,应不会有人想到我是离了京城。但若我太久不露面,两三日之后,自然会引起猜疑,那时就要靠你了——你在这里,若有人来问,你便只强说我在,能将这消息多隐藏一日,也是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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