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阳子的分神辞别了钱晨之后,化为一缕烟气,直至百舟海会的驻地。
那一缕烟气绕过了岛上的处处禁制,沿着一条玉阶,进入了岛屿禁制最深处的一座宫殿之前。到了这里,分神便化为无形,吹进了窗户里,来到一位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老者面前,没入其卤门!
这老者和风阳子的面貌一模一样,显然是其本尊。
但如今他的这具肉身骨瘦如柴,是一点精肉也没有,在昏暗的殿内,更显得眼皮耷拉,似是昏昏欲睡。
他身着一身破旧的道袍洗的有些发白,外间罩了一件大氅,虽然灵光不显,但却以种种灵禽的翎羽编织,有一丝太古洪荒凶禽一般的气息。
而老者的面前还摆着一只有些锈蚀的博山炉,香气从青铜的山形镂空,沿着云气、仙人及奇珍异兽的纹路飘出,却压不住老者那身腐朽气息。
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对身边的一位元婴修士吩咐道:“你去拿我的戒鞭来,将范家的范存禄打上三百鞭!”
那元婴修士便是一惊,道:“老祖宗,三百鞭下来人都给打死了!范家刚给老祖宗找回来九翎凤眼草,为此还死了几个结丹长老……如此,只怕下面会有怨言!”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风阳子露出一丝冷笑,少顷又道:“分十日打,不要让他死了就是!”
老者座下另一位元婴修士也趁机开口探问道:“老祖宗,那张道人泄露了您的大事,还敢在咱们眼皮底下待着,要不要孙儿找个日子偷偷把他摁死?”
他生的一副富态模样,大脑袋,胖身躯,大脸盘,偏偏鼻子眼睛显得十分娇小。
生在他的脸上,犹如大饼上摊了两颗绿豆芝麻一般,如今眼中放着凶光,越发显得阴狠。
风阳子冷笑的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不要招惹那张道人……老四,我知道你向来嫉妒那些比年轻有为的人,你近些年来,暗中下手害了几个本家的后起之秀,我是看在眼里的!”
“若非动手的是你的魔念,我又早早定下规矩,不准干扰其他人度过魔劫,早就让你领了家法了!”
“你资质平平,偏偏有个天纵奇才的兄长,选择以妒入魔,我固然是理解的。但你兄长遭劫之后,你淫其妻女,小人得志,所做所为,族内早有人不满!我是看在你执念深重,可以借此斩出魔念,晋升元婴,这才护住了你!”
“如今你魔念渐渐深重,到了斩魔的前夕,其他人都不看好你,但我觉得你骨子里还是有一股狠劲,或能有所成就!”
“但这不代表我会放纵你的魔念,坏了我的大事!”
“老四啊!你要敢动张道人,我的十八翻天婴尸变正好还有一具火候不足!”
胖道人浑身一颤,低头道:“孙儿不敢!”
“而且,你也未必惹得起他……”
风阳子感叹道:“丹成一品啊!这样的人,你们真信他是个散修?散修什么时候也能铸就丹成一品的根基了?这种人是元神的种子,我都不敢贸然招惹,若非他事关我延寿的大事……本该敬而远之才是!”
“你们几个蠢货,反倒想去招惹。”
“这种元神种子,杀劫最重,说不得哪一天,就拿老朽祭了他的道路!”
风阳子微微冷笑,扫视着堂下的几人,那股虎死骨立的威风,让众人无不骨子里发寒。
“当然,老狗也时有几颗牙的。到时候,我先送了你们几个去应劫,或许能缓下几分杀劫!然后再和他撕咬一番……看看他的道路广大,还是老朽的心性狠绝。呵呵!”
风阳子收了笑容,吩咐道:“我要请钱道人为我炼制转生丹,此前他的一应所求,你们都要尽力满足!不要搞什么自作聪明的小动作。”
一位元婴修士不甘心道:“老祖宗,说破了天去,他也不过只是一位结丹修士而已。”
“既是老祖宗选定的丹师,何不把他拿捏在手里?此人先前行事,看着不是个安分的人物。任由他自行其是,只怕他会有什么不该有的主意!”
“拿捏在手里!”风阳子讥讽笑道:“也是,你们什么都想拿捏在手里,生杀予夺,多快活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稍不如我意,便可杀人立威……”
“蠢货!我若是事事都想拿捏别人,哪还有这么大的家业,早就被人轻轻捏死了!你以为元婴修士很了不起么?”
“元婴老怪……”
风阳子颤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顿着拐杖怪笑道:“了不起啊!好威风!”
“少清剑派昔年清理海外的时候,杀得元婴和狗一样,一个结丹修士便敢踏破你这样的家门,飞剑悬在头上,只问一句:‘服不服!’似你这般威风的人物,都被祭剑了!”
“我知道你们看着中土流水一般的三山符箓,攥取我海外的修道外物,财富资源,很是不满,但不满又能如何?”
“你去看看,少清祭剑的尸骨有几多?”
“天师道孙恩插手东海的时候,徐道覆和卢偱两个杀星,怎么不见你们去挡一挡,挫一挫他们的威风?老朽我是怕孙恩的天师剑横在我脖颈之上!你们怕什么?你知道那几家出头的仙门,暗中下手算计徐道覆了卢偱两个的,死了几个太上长老?”
“道门什么底蕴,多霸道的作风,都不敢动辄拿捏一品金丹。见到丹成一品的修士,都还要恭敬的称上一声道友!你们什么身份,就敢看不起此人?”
“不消二百年,你们的修为只配给人家提鞋。如今就算仗着‘斩魔见我’的秘术,尔等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风阳子的一番话,训得几个后辈如同狗一样,只能老老实实躬身听着。
他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去给罗真仙门低一头,认认错,就说我要借他们宗门的火脉,请一位中土来的丹道大师出手,炼制延寿的灵丹。”
“同时以我的名义,给各大仙门、商会、修行世家发帖,邀请他们参加我的延寿丹会。你们也去打下手,用心筹办一桩丹会。既然已经瞒不住了,那就大大方方的亮出来,我风阳子还压得住阵呢!”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冷冷道:“想我死的人虽然多,但不关心这些的人更多。”
“任由那些小虫子在暗中勾结,未必是一件好事,待到大多数人都浮到了水面上,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便又变成了少数。”
这些日子的许多暗流,说到底还是利益冲突,那些寿元将尽,眼红疯了的老怪他管不了,但许多想让他死的人,无非是某些利益和他冲突了而已,只要慢慢梳理,有些地方他不能退让,退了死的更惨,但其他地方,未必没有可以缓和之处!
他暗中思量,怎么做这一篇人情达练的文章!
接下来数日,便有浩浩荡荡的一只船队停在了钱晨的新洞府——灵华岛外,钱晨也只有抽空去了一趟,大袖一甩,便将那数百船的物资收入袖中。
至于那些鲛人侍女,女婢,力士之流,也只让他们留在灵华岛上,并不视为自己的私财。
灵华岛固然比钱晨现在所居的洞府宽阔百倍,其上更有一支灵脉,灵气充盈,有灵田两千亩,每年只是出产便价值不菲,不逊于建康城左近的一个庄子了。
但这座岛屿是给‘中土丹道大师’的,钱晨目前还是‘小有名气的中土散修’,并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炼制转生丹耗费的时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也就是我做熟了手,不然长上四五倍也是等闲。”
“到时候让金银童子两个费神看火,我自去一意苦修去。”
钱晨这般打算着,心中没有半分愧疚,他养金银童子这么大,不就是干这活的吗?
届时藏在暗处的,显露在明处的,这百舟海会、风阳子化神机缘卷入的种种妖魔鬼怪,应该都冒出来了。
钱晨小心梳理着自己搅乱的这团劫数的许多线头,到时候若是有缘,便发动劫数的牵扯,叫他正面撞上来就是。
这么多应劫之人,就算是五六株先天灵根,还有那件承载水德的灵材,也都应该应有尽有了!
此法,钱晨称为炼劫法。
正所谓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修行之时但凡有所停滞,无论是心性不足,还是欠缺磨砺,无论是修行道路一时迷失,还是外物供应不足,乃至财法地侣,缺了什么,一定是敌人不够多,一定是劫数不足!
只要设下杀劫,牵引诸多敌手上门,自身不遭劫横死,就定然能得偿所愿。
“自古英才爱骄狂,只在阿鼻剑下亡!元屠仙血未曾拭,此去冥河莫仓惶!”
钱晨吟着一首前世所闻的无名小诗,稍稍擦拭本命飞剑,便将杀气满盈的剑气收入体内,深深锁藏!
“我结丹的死劫,似是应在蓬莱之上。但来了海外那么久,却没有察觉他们的蛛丝马迹,可见其藏得极深!希望这次搅起这摊浑水,能惊动其一二暗子出来。”
“那牛鬼蛇神,我只遗憾太少,从来不嫌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