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俱静。
没有人言。
没有风声。
没有海浪声。
没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唯有那一道仿佛脱离天地宇宙的声音从血雀体内传了出来。
血雀可以传信。
所有人都认为是那个人在借助血雀向唐戈传递只有一句话的信。
除了唐戈。
那个人是在跟他对话,以血雀为媒介,不知为何没有亲自现身。
你就这么想逼我现身?
这是血雀说的,也是那个人说的。
唐戈做的这一切,从贝止澜到米珑,再到钟岳,揭露邱谷主之死,都是为了引他现身。
天边的血色更浓,海面一片猩红。
唐戈望着血雀。
很多人都抬头望着血雀。
只有邬沧雨的目光一直落在唐戈身上。
海面突然涌出海潮,狂风不止,怒浪滔天,犹如千军万马战场厮杀。
“是他吗?”离恹小声嘀咕了一句。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微弱之言,但没人回应他,不是不想回应,而是在激动和紧张的情绪下,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道灵识从血雀双瞳中落了下来。
霎时间,海浪平息,狂风静止。
所有人只感觉天地间多了一层透明的摸不着的事物,却又说不清是何物,在哪里。
灵鸾镇山使、蓝曦等无相境强者脸色骤变,虽然只是一道灵识,却险些令他们心神受损。
灵识与剑识的作用相似,但谁也没有想到血雀释放的灵识竟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不逼你,你是不是要一直躲在昆仑山不出来?”
一直平静沉默的唐戈终于开口。
所有人惊住,他回昆仑山了?还是说他一直就在昆仑山里?
血雀的瞳孔中漾起血晕,说道:“为何要称为躲?我本就是属于昆仑山,昆仑山就是我的。”
唐戈说道:“昆仑山是你的,可昆仑界不是你的。”
血雀安静了一会,在天空中画了几个圈,又说道:“以后会是的。”
唐戈微笑道:“那你得问其他人同不同意?”
血雀说道:“你呢?”
唐戈沉默下去,看了一眼海晴儿,又看了看鱼三夜、江神儿等人,平静说道:“我也不太希望昆仑界成为你的,或是某个人的。”
血雀眼中的血色突然变得极浓,比天边的残阳还要鲜艳几分,说道:“你会看到的。”
唐戈说道:“时间应该还够。”
血雀有一丝细微疑虑,道:“什么时间还够?”
唐戈说道:“你现在应该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还无法离开昆仑山,否则早已现身昆仑界,现在也不会以血雀传音,我也不会活着。”
血雀直上青天,又瞬间落下,说道:“你很聪明。”
唐戈眉头一挑,道:“所以是因为什么呢?”
血雀说道:“你会知道的,你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落下,天色骤暗,残阳沉没,血雀也消失在了天际。
……
……
继任大典结束。
众人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了听潮灵谷。
邬沧雨盯着唐戈看了很久也离开了,自始至终,后者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夜色浓,星光格外璀璨。
崖畔之上,两道人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活着就是一场扮家家酒,很有趣,但时间长了,便觉得索然无味。”
唐戈立于海上崖畔,望着最遥远的那一颗星,忽然说道:“越是这种濒临末日的时刻,越是无味。”
海晴儿仍旧抱着七符令,眼底有些忧色,说道:“他们虽然都走了,但你出现的消息定会传遍昆仑界,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难。”
或许是因为海风中盐分的缘故,唐戈的嘴唇有些干,他说道:“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他的重新归来啊。”
海晴儿一怔,脸上的表情在短暂的困惑之后便突然释怀,淡笑道:“是啊,他都回来了,任何事任何人都会显得黯淡无光。”
唐戈将双手背负到身后,整个人沐浴在星光之下,平静说道:“是啊,他终于回来了。”
海晴儿红唇微翘,说道:“说不定你会盖过他的锋芒呢。”
唐戈脸色一僵,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有一丝无奈。
……
……
深夜凄冷,云雾中却弥漫着一丝暖意。
古之月盘坐在石台上,气息内敛,闭着眼睛,睫毛上挂着两道浅浅的霜。
她仍在疗伤,已经好了很多。
云雾遮住了一切,外界的星辰和继任大典她一概不知。
某个时刻,她睁开眼睛,望向云雾深处,轻轻吐出一口白气,眸子显得格外明亮。
云雾散开又聚拢,唐戈现出身来。
他在她身边随意坐下,同样望着云雾深处,不知能否看见星星。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情,海晴儿继任谷主,牵扯出听潮灵谷的一些旧事,还有……他回来了。”
唐戈平静的说着,眼底深处有一抹忧色一闪而过。
“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吗?”古之月忽然说道。
唐戈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昆仑山上,他和现在一样,是少年模样,她还是个小女孩。
唐戈望着云雾外的星空说道:“那时候的天比现在还高还深。”
古之月说道:“可能七星劫难即将降临,也可能是因为他回来了,天更低更暗淡了。”
周围云雾渐浓,唐戈沉默了很久才说道:“生而为人,真的很累。”
……
……
唐戈是孤独的,一直是孤独的,但他只是孤独,并不难过。
他只见过那个人一面,是在他初入昆仑山之时,第二次见的时候,那人是以血雀传音。
从宿命的漩涡中跳出来,又进入另一个宿命里,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在那人设计的局里。
挣不脱,逃不过。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他初入昆仑山之时,或许是他下山之时,他已经成为棋局里的棋子。
而那人在诛仙阵下重伤,或许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总有一天,我们会和这个世界失去联系,连我们自己都失去,只剩下孤独本身。”
唐戈揉着古之月的脑袋,嘴角渐渐露出笑容。
大道无情。
他本来无情。
两次生死之后,他开始有情。
这并不是坏事。
也不是多么好的事。
古之月起身,搀着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唐戈挥了挥手,云雾敞开一条通道,露出一条星河长路。
“快要结束了。”
繁星依然。
天地依然。
他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