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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长路漫漫(一)

“威尔伯,嘿,威尔伯,等我一下,我说!”

    初春不甚热烈的午后阳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气喘吁吁地拉着这辆木制小车的青年对着前面他的朋友大声地呼喊着。

    这里是潮湿的莫比加斯西海岸南方,和亚文内拉距离仅仅数公里,国境和人口都只比那边稍好一些的克兰特王国。

    作为坦布尔山脉南面凸出部分完结的标志,越过断戈峡谷以后向往南去,莫比加斯西海岸的南方和北方的普罗斯佩尔平原一样广阔无垠,唯一的区别只有两点:第一:——这里比西瓦利耶混乱得多,左右前后充斥着大量的大小王国;而第二,则是这里因为降水泛滥以及加尔里尔河转入地下等等许多原因,多以湿地面貌呈现。

    早春季节附近的沼泽湿地上四溢的水汽令本地居民晾晒在外的衣物常常有着一股难忍的酸臭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对于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的他们而言,就算没有这股潮湿的气息,身上也一样常常都是臭烘烘的。

    所以人民实际上早已习惯这一切,或许居住在阿奇博得王宫之中的那些王亲贵族们会因为整日不散的湿气而皱起他们****满面的眉头,又或许不,谁知道呢。

    总之,在拉长了影子的约莫是十三点左右的明媚阳光下,这名克兰特王国无名村落出生的金发青年朝着他同色头发的伙计有气无力地这样喊着,之后总算因为疲劳而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所以你就不肯帮我一下吗。”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和脏兮兮的头发,从额头流到鼻尖再滴落到地上。他满怀抱怨地对着自己的朋友说着,而前面的威尔伯这时候终于是回过了头。

    “这该怪你自己,贝克。”应当是被责怪那一方的威尔伯不知为何脸上怨气更甚,他迈着大步走了过来,然后指着贝克拉着的木制平板车上湿漉漉的物品唾沫飞溅地说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这鬼东西!”

    “不是为了这团该死的泥土!”威尔伯大声地咆哮着,同时来回地踱着步子,又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

    “伙计……这些可是上好的黏土,你不知道,用它们烧制陶器甚至连熟料都不需要,而且塑起形来——”

    “给!我!他!妈!的!闭!嘴!”威尔伯加大了声音盖过了贝克的话语,一边说话一边用脚狠狠地踹着平板车,贝克被他吓得缩到了一旁,但也不敢说些什么。

    “我不管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泥瓦匠,但我不是为了这该死的东西来的!”他指着贝克的鼻子这样喊道,清风吹过周围高高的芦苇轻轻摇晃,沼泽地区所独有的味道传入两人的鼻腔之中,若不是已经习惯,会觉得相当的不适。

    “我和你来这里的只是因为你说你在那里头发现了金子,记得吗,金子。”威尔伯歇斯底里地竖起双手这样喊道:“金子!而不是这些烂泥,可我们寻找了整整一个上午了看看我都发现了什么!泥土,除了泥土还是泥土!”

    “老天啊我就这样回去我会被杀掉的啊!!”他紧紧地抓着自己茶金色的头发用力地不停跺着脚,而一旁唯唯诺诺的贝克则小心翼翼地开口:“也许你去和耶格尔好好地谈一下他可以再放宽一些时间——”“住嘴!该死的!”

    威尔伯就好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一样暴躁不已地狂跳着脚:“就是今天了,我天真的朋友啊,就是今天了!他不会再做任何的放宽了啊,如果我不能还上那二十枚银币他肯定就会杀掉我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赌博——”

    “老天啊让我喘口气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教吗!我们必须找到那些该死的金子,如果你,我亲爱的朋友。”威尔伯把他的双手搭在了贝克的肩膀上:“如果你不想看着我这颗漂亮的脑袋落在地上的话,就快点帮我找到那些金子。”

    “这可不单单是我,我的朋友,在得到它们以后你也可以拥有一个更大的熔炉,一辆更好的平板车,甚至是一辆马车。”

    “到时候你会被整个克兰特的人所知晓,伟大的泥瓦匠贝克?莱特福德,所有人都会争着抢着要去购买你烧制的瓦罐的,我的朋友。”威尔伯这样微笑着说道,而贝克想象了一下他所描述的光景,也是脸上难掩兴奋之色地点了点头。

    “所以?”威尔伯伸手指向了身后满载红色黏土的手拉车,而贝克犹豫了一会儿,将它拉到了一旁,然后把车上载着的黏土尽数倒掉。

    “这才是我的朋友,走吧,我们还有一堆黄金在等着呢。”威尔伯再三催促着,脸上还有一丝不舍之色的贝克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拉着轻巧了许多的平板车朝着前方走去。

    芦苇晃荡,几只有着长长尖嘴的小白鹭因为二人的行动而被惊扰到啪的一声从一侧飞起,一人高的芦苇晃荡着,再次从尚且算得上是“路”的地方进入芦苇丛中,两人那早就破破烂烂的皮靴子又裹上了一团湿漉漉的烂泥。

    软烂的泥土让平板车的行动更加艰难,加上下脚的无力,贝克咬着牙拼命地拉扯着,而前方的威尔伯连一丝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左右地环视着期待着贝克所说的那个黑色水坑快些出现在眼前。

    明媚的阳光下两名浑身泥迹的年青人努力地拨开厚厚的芦苇朝前走去,沼泽地面上螃蟹和青蛙之类的小型生灵因为动静而四散逃窜,钻入到石块和树枝底下。

    “呼……呼……”湿热的积水的味道和汗臭味还有淤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侵袭着鼻腔,因为汗水和体温而紧贴在身上的沾满泥浆的亚麻布让人感觉又粘又热,只是用麻线简单缝合在一起的皮靴底子因为长时间的行走已经开始开裂,再加上一天的劳累,贝克咬着牙努力地拉扯着木车的同时,却也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摔倒。

    “伙计,走快点。”前方比他轻松得多的威尔伯用尚且算作干净的右手从麻布衣服里头掏出了用谷物揉碎煮熟以后包裹在一起的干粮,咬了一大口之后一边嚼着一边用左手拿着的干枯树枝拨开芦苇。

    “呼……”感觉又渴又累的贝克又是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就在他再次吸入空气的时候,年青人明显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同。

    ‘嗅嗅。’他停了下来,抽动着自己沾满泥土的鼻尖,然后因为这股有些熟悉的味道而皱起了眉头,又随着记忆的浮现而逐渐舒缓开来,最后扩张到了整张脸上变成了一个兴奋的笑容。

    “嘿,威尔伯!威尔伯!”贝克的疲劳一扫而空,直接在原地一跃而起然后大大地朝着自己的朋友挥着整支右手。

    “怎么了伙计。”前方的年轻人回过了头,而他接着大声地叫喊着:“这边!这边!我闻到了那个黑色水坑的味道,伙计!”

    贝克这样喊道,在午后阳光的炙烤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独特的气味,上一次找寻黏土的时候正是这种独特的味道吸引他跑到了那里,而也正是在那个不小的水坑的中间,某些东西正在散发着闪闪的金光。

    “这边!这边!”贝克循着那股古怪的味道朝着左侧跑去,身后因为黄金的诱惑威尔伯一把丢掉了谷物干粮也拿着树枝拼了命地朝着这里跑来。

    两个年青人蛮横地拨开了芦苇丛硬生生地拉着平板木车从上头驶了过去,车轮压弯了芦苇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伴随着杂乱的深浅不一的脚印一路向前延伸到了芦苇丛的尽头。

    “啪——”狠狠甩下的干枯树枝把最后的一抹芦苇给打折四散,而终于走了出来的威尔伯第一眼就瞧见了贝克所说的那个黑色水坑。

    “棒极了我的伙计!这是真的哈哈哈!”硕大有如池塘的水坑中心就好像他说的那样有着某种金属正在闪闪发光,威尔伯欣喜地大声喊叫着就要朝着那里跑去,但身后拼命跟上的贝克在这个时候大声又急切地阻止了他。

    “不!停下,威尔伯,停下!”年青人的话语阻止了他就想要涉水走去的朋友,威尔伯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了他,而贝克则指着旁边的某处大声地喊道:“你瞧那里!”

    他说,而威尔伯再次转过头,这才注意到在黑色水坑的边缘上有一具水牛的残骸。

    “这东西会吃人!”贝克松了口气,而威尔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踩上去就直接被黏住了,他吓了一跳,然后往后接连退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

    “我觉得村里的老人说的会吃人的水塘指的就是它。”贝克把平板车放在了旁边,而威尔伯则再度急切了起来:“那这要怎么办啊,我们没有办法够得着它!”

    他这样说道,池塘中心只露出一角的东西几乎可以肯定是黄金,但距离他们足足有好几米远,无法涉水过去二人只能在这里干瞪着眼。

    “没事,我做了准备的,伙计。”贝克笑了笑,然后从平板车的旁边拿起了一整捆的麻绳。

    “干得漂亮!”显然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两人取下了麻绳,然后手脚利索地绑了个绳结,就开始瞄准然后甩了起来。

    “咻——”粗大的麻绳在旋转加速到了极点的时候被投掷了出去,贝克刻意地将绳套做得很大因此它覆盖了相当的范围,于是落下的时候轻易地就把目标框在了其中。

    “棒极了!”威尔伯很有精神地竖起了拳头,之后和贝克一起用力地往回拉着麻绳。

    粘稠的黑色水坑之中的焦油状物质导致他们的行动相当地费力,所幸金子因为不知什么原因浮出在水面之上,稍微拖拉了一段距离两人就成功地够着了它。

    “这真——他妈——重——”极强的阻力让两人都憋红了脸,他们死死地踩在地上拼命地拉,反射着阳光的金子缓慢地接近二人,那迷人的光彩使得他们凭空地就生出了一股子力气。

    一点点、一点点,黑色的水坑在晃动,金子越来越接近,他们使出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成功——了——”终于靠近到水坑末端的时候,威尔伯加大了力气随着这声大喊一并将它拉了上来,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两人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这么费劲的缘故。

    “我的老天啊啊啊!”贝克松开了绳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声地尖叫着,随着金块被拉起来的是一具黑漆漆的干枯尸体,锈迹斑斑的环片盔甲和依然套在上头的头盔看起来是拉曼的样式,尸体张大了嘴显示出一股极为痛苦的模样,而就在这样濒死的时候他仍然努力地试图把那块黄金举出水面。

    “嘿,你怕什么呢伙计,这只是个死人。”威尔伯满脸兴奋地掰开了对方干枯的手掌从中取下了那块被黑色的焦油覆盖着的黄金,而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精心雕琢的徽章模样的东西。

    “噢,这东西至少能值个三四万丹诺!”威尔伯笑容止都止不住地来回晃荡着它,而后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具枯尸又在腰带的部位发现了满满当当的好几个皮袋样子的东西。

    “这都是——”他蹲了下来然后一把扯下,之后打开布满粘稠焦油的它们在里头发现了一大堆金灿灿的钱币。

    “我的老天!”就好像被人施加了固定的法术,威尔伯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都无法收敛起来,一旁疑神疑鬼的贝克有些胆战心惊,但在他的催促下也跑过来帮忙把尸体上的钱袋摘下都放到了平板车上。

    “找点泥土盖上。”威尔伯这样说着,贝克明白他是为了掩人耳目于是急忙开始了行动,但就在他矮下身的一瞬间,芦苇丛中某样东西和他对上了眼神。

    “我的天!”贝克再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就在一旁的威尔伯觉得他太过于大惊小怪而叹了口气无奈地抬起了头的时候,某个因为循着他们的动静跟了过来潜伏了好一会儿的庞然大物,从芦苇丛之中探出了那布满深青色鳞片的身体。

    “恐……鳄……”威尔伯咽了口口水,单是头部就有一个人那么大的这条鳄鱼身上腥臭的气息侵袭着二人的身体,贝克双脚直接就软了怎么爬也爬不起来,而一旁的威尔伯也是动弹不得。

    生活在南方湿地地区的恐鳄是莫比加斯西海岸排的上名号的食肉动物,全长超过十米尺寸惊人的它们菜单上甚至包括了同样性情凶猛的龙蜥。即便是全副武装的重骑士单对单也很难杀死一头恐鳄更别提这两个啥都没有的普通平民。

    多半是之前闯入芦苇丛中的时候惊动了它而它就这样一路跟了过来吧,威尔伯在心里头这样想着,恐鳄是潜伏伏击型的掠食者,只要注意避开它们的领地日常生活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了,这硕大无朋的鳄鱼刚好就出现在满载金币的马车上头,它的面前是软瘫在地惊恐地颤抖着的贝克,威尔伯若是要上去拉动小车的话也肯定会成为目标——

    贝克看向了他,他眼角满是泪水浑身不停地发着抖——

    威尔伯移开了视线——

    然后转过身,迈开了脚大步地开始逃跑——

    “不——”身后贝克的尖叫戛然而止,但仅仅一个渺小的人类不足以填饱这头恐鳄的肚子,威尔伯咬紧了牙关拼命地狂奔,他能够感觉到这头鳄鱼就在自己的身后于是只能没命地狂奔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沿着这条小道往外跑去瞧见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骑着马正好就横着在自己的面前出现。

    ‘抱歉了——’威尔伯心底里头的迟疑在出现的半秒之后就被强烈的求生意识所压倒他直直地就朝着这二人跑去想要利用他们作为鳄鱼的食物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两匹马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连带着因为动静,两人之中年幼的那一个,一头白发的年幼少女也转头看向了这边。

    威尔伯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少女纯净的双眸,但在下一秒钟却有一个声音盖过了耳畔呼啸的风声和身后鳄鱼扭动身体前进的沉重闷响传达到了他的心灵之中。

    那是由平静的男中音所讲述的通用语,口音无从辨别,而内容也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趴下。”

    “啊——!”威尔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但他的右脚踢到了一块石头因此导致口袋中的那枚黄金徽章就这样跑了出来,而年轻人试着抓住它的同时整个人也就这样朝着前方狠狠地摔倒了下去他直直朝着斜上方伸出的手失之毫厘地与金属徽章错过之后又有一道像是闪电一般的银色光辉就那样“咻——”地一声从他的头顶直直地——直直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后方狂暴地轰去——

    但那不是闪电。

    那是一把耀眼的大剑的剑刃,借由高大的多半是北方人出身的剑师本身强大的力量准确地抓住了他摔倒的这个时机挥出的有力的一剑。

    挥击的轨迹简单、平凡,任何稍经训练的剑士都能流畅地使出这样的攻击。

    简单到威尔伯感觉自己都能轻易地使出。

    但却。

    不可阻挡。

    破开的空气就好像在宣告着在任何阻拦在这把剑的前进轨迹上的东西都会被撕成碎片一样。

    巍立于大地之上,身材高大的剑师拦截在重达数吨的巨鳄面前看起来极其地渺小,但却不可思议地。

    给人予不可撼动的印象。

    “咻——”大剑挥出的破空声达到了极点,身为物打点能够完全地将力道传递出去的剑尖往后三分之一的位置准确地碰上了鳄鱼的鳞甲。

    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能用火星撞地球来形容——

    “砰——轰——啪——”

    “咔哒——”

    “轰——!!”

    亨利在最后关头扭转了手腕,以常规的剑术来说的话他的这一击可以说是相当失败的,因为他的刃线歪得不行,完全是用剑脊拍在了上头。

    但这是他有意为之。

    普通地挥出平滑的一剑贤者当然能够做到,但数吨重的恐鳄朝着这边冲来就算他劈开了对方的嘴巴强大的惯性也能够要了这三人二马的性命,因此他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这头鳄鱼的鼻尖然后顺势发力扭转了手腕将它整个重心都打歪使得这头恐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轰——!”

    铲起了许多泥土的巨大而又笨重的鳄鱼就这样摔倒在了它食物的咫尺之遥。而亨利抬起了大剑,以典型剑术的起手‘公牛式’放稳了重心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剑准确地刺进了鳄鱼的脖子之中并且紧接着以一记蛮横的上撩撕开了它柔软的侧面——

    鲜血狂喷,粗大的颈动脉被砍断的恐鳄扭动着身体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生息。

    “呼——”马背上的米拉松了口气,两人都看向了地上惊魂未定的那个脏兮兮的青年,但也没说些什么。贤者翻身上了马,之后二人便再度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

    而喘了半天气的威尔伯重新站立了起来,呆立了许久,远远地看着在黑色水坑旁边只剩下半个身体的自己的朋友,叹了口气。

    “到底做了些什么啊……我。”

    沉闷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望着下午明媚的阳光,他小声地如是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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