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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符合常理的‘愿望’

    十方城权势滔天的执事官方蚩立于暴雨倾盆而下的屋檐之下,脚下砖石土壤间缝里的野草被那滂沱的大雨浸淹残败。

    他半垂着眼皮,脸上带着一丝漠然,犹如他一贯的表情,一道雪亮的闪电噼开雨幕,将他面上的皱纹映照得深如丘壑,双目炯炯。

    方歌渔心绪恍忽了一瞬,才发现这个与父亲眉眼生得相似的小叔叔竟不知何时,变得这般老了。

    “小渔儿既然知晓,秦楼在我身边,为我所控,此番邪神觉醒,与我亦有着不可解脱的干系,却未向仙尊祝斩告发于此,是想保全小叔叔吗?”

    方蚩忽然笑了起来,面上的冷漠之色更深了些。

    方歌渔脸色难看,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沉声说道:“你何时与九十九开始合作的?”

    “小渔儿真是聪明啊,有些事情总是瞒不过你的,不错,正如你所想。

    九十九身为荧惑,虽说是世间最强大完美的人偶机甲,但以她一人之力,终究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暗中研究巫瘟。

    并且成功将这世间机甲人偶感染遍布,这其中,自然有我在暗中相助。

    就连那邪修厉丘行,也是我有意引导,故作不知其身份,将他招揽入十方城中来。”

    方歌渔眯起眼睛:“我早该想到的,九十九与六识为上古钟天石炼造而成的人偶荧惑,自十三年前,她们皆陨碎于城野之地,若无仙陵城的轮回碎片加以修补,她们根本无法重聚道身。

    我去过一次仙陵城,那轮回碎片早已被盗,换做了假的。九十九曾说那轮回碎片是她所盗取的,可她自己都尚在破碎之中,如何能以行动。”

    “如今看来,复活她们二人的,竟然是小叔叔你。”

    方蚩低笑道:“我复活她们二人,小渔儿难道不高兴?”

    方歌渔冷哼道:“我宁可她们二人死了!”

    方蚩抿了抿唇,道:“这话若是给九十九和六识听到,她们可要伤心死了。”

    方歌渔一阵气涌:“人偶本无心,何来伤心一说?!”

    方蚩深灰色的童孔微微了挪动一下,他不知带着怎般的情绪看着方歌渔。

    “可是你……却将这两个无心的人偶,视作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不是吗?”

    方歌渔眼童一缩,她蓦然抬起手掌,神情痛苦地捂住脸庞,指缝之下的眼神不由变得愈发阴郁。

    方蚩这是在有意催激她的心绪欲望,在喂补邪神。

    她嗓音低冷,俏脸含霜带雪,寒声道:“就连我阿娘都无法改变的命运,你觉得,借助一个被我阿娘创造出来的人偶荧惑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

    少自大了,你若再继续下去,除了将整个十方城乃至天下苍生都搭进去,都换不来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邪神,不是你们可以触碰的东西!”

    “小渔儿你应该知晓,我们方家三兄弟,都非世家出身,皆是山野村夫,骨子里都是平庸自私的俗人,没有那些世家子弟救扶苍生的高洁志向。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里,光是为了填饱肚子,我们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方蚩冷漠笑着:“骨子里都是庸俗的凡人,劣根难除,只要能够达成自己心中所想,旁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这苍生太远,也非我能及,可若是能够以苍生做赌,换一半胜机,我亦欣然向往之。”

    方歌渔放下捂着脸颊的手掌,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徐徐开口说道:

    “眼下倒是敢这么疯,我真不知晓,你早干什么去了,等我阿娘死了再来闹上这么一出很有趣吗?我实在不能理解,如此能给你带来救赎与满足吗……”

    方歌渔眼神冷冽,薄唇徐徐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方佑。”

    立在那里的‘方蚩’浑身一震,表情在一瞬间都近乎扭曲,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方歌渔,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绷紧的面皮这才慢慢松弛下来,幽幽说道:“你何时知晓的。”

    方歌渔道:“就在方才。”

    ‘方蚩’道:“我不明白。”

    藏了几百年的秘密都不曾叫外人知晓,甚至就连先城主也未看破他们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何以在方才,就能一眼窥破,这般笃定!

    方歌渔在大雨之下被淋得湿透,面色苍白,唯有眼神明亮若火:

    “在这世上,无人能够比我更了解邪神那一套‘许愿’的技巧,邪神本性最是恶劣,它最是喜欢玩弄那些许愿者。

    不错,它的确会满足人心之所愿,将一切不切实际的愿望变得合情合理。

    而这愿望的体系漏洞,却恰好也正是在于这‘合情合理’之上。

    邪神会蛊惑人心向它许愿,看似荒唐的愿望对于邪神而言,却能够用最简洁不费力气的行事将之达成。”

    “秦楼这个女人虽说阴险狡诈了些,凡是皆以自身利益为重,我亦知晓,她是必有用心而来。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在十方城中苦心经营,近年来却若有若无地保全十方城的利益,暗中借以自己的势力来抵抗本家。

    我便猜出,这个女人凉薄归凉薄,但她……到底是对我的父亲动了真情。”

    “身临符蛊窟,既有机会许愿,以她的性子,要么许愿得到滔天的权势,掌控十方城,要么……就是许愿能够永远留在我的父亲‘方佑’身边。”

    方歌渔抬眸,隔着重重雨幕,目光扫了一眼立如人偶僵尸,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秦楼,借着说道:

    “若她选择前者,父亲必然不可能这般安稳的在十方城城墙之上继续当他的城主大人,而她也比不可能用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

    很显然,她犯了世间大部分愚蠢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这样一个聪明凉薄之人,却选择许下第二种自我感动的‘愿望’,她的执念在这个‘永远’之上。”

    方歌渔嗤笑:“只可惜,尽管她的愿望已经得到实现,但她还是被邪神彻底愚弄了一回。

    因为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并非‘方佑’,真正冠以方佑之名的,是小叔叔你,哦不对……”

    方歌渔目光流转,无尽讥嘲:“若论辈分,我应该唤你一声大伯伯才是,如此说起来,当年我阿娘选中继承十方城的那个人,竟然并非是我阿爹,而是你。”

    “我记得在早年间,十方城传言其实小叔叔你的天赋并不如何出众,不论是资质还是灵根,都堪称平凡。

    可就在我阿娘成亲第二年,你便开始崭露头角,世人都夸赞你灵武双修,乃是不出于世的天才人物,就连我的外公也对你分外青睐有加……”

    方歌渔语气一顿,眼神变得深邃诡异:“很快,城中便有传言,说你得了无上仙缘,有幸得到古吟国太子沉机白的赏识,得以受赐灵根。

    亦有不少元老在暗中怀疑,你是否因为不甘于平庸,便打破了十方城的禁令,暗中与邪神有染,向邪神许下愿望。”

    “如今看来,这些猜测都不对,而是在我阿娘选中‘方佑’这个人来继承十方城的时候,你与爹爹暗中达成了某种共识,竟是互换身份。”

    方歌渔目光如电:“你并非方蚩!而我爹爹才是兄弟之中的弟弟!”

    难怪父亲极少在人前使用修为能力,他身居高位,比起以自身的实力来让十方城的那些元老们信服,他更倾向于来用以身边的两名执事官来镇压四方。

    说到这里,方歌渔眼中翻涌着的怒火已经没有办法在继续压抑掩藏。

    “你这是把我阿娘当成什么了?!”

    听到这声声句句的质问,‘方蚩’的身体如一根琴弦般紧绷起来,他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肩膀抖得尤为厉害,那双漠然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痛苦竟是那般强烈清晰。

    良久,他因为痛苦纠葛而紧紧绷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去,那一点混着痛楚的绝望变成了极端的苦涩。

    方佑缓缓开了口,道:“雪拂她身负重任,早已封心封情,她此生都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人,她择选城婿,无关喜爱,只是适合。

    我的资质与心性都能够入得了她的眼,是我无上的荣幸,在被选中的那一日,我欢喜得觉得自己简直耗尽了此生所有的运气。”

    “但我知晓,她择城婿无关情爱,而是身子出现了极大的隐患问题,我能够察觉到她的生命不知何故,正在飞速流逝。

    而她需要一个真正的十方血脉来继承镇压邪神的使命,尽管她选择了我,而我……却无法回应这份选择。”

    他抬起目光,眼神麻木,字里行间里皆是绝望。

    方歌渔对于他早已不能人道之事早有所耳闻,知晓他是因何而绝望,她冷笑道:

    “真是一个可笑的理由,我阿娘已经死去多年,你却联合荧惑双子放归邪神。

    怎么?莫不是觉得我在延续我阿娘的悲剧,于是你便筹谋多年,自作主张想要结束这场不公的命运?”

    见到方佑身体勐然一僵,方歌渔就知晓一切正如她心中所想。

    方佑慢慢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暴雨之下,坐于莲台仙云之上的万千仙人,冷冷笑着:

    “我只是不能理解,有的人死了,可为何还有的人能够稳坐高台,心安理得的俯瞰众生。”

    “都说仙人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爱,故而不坏。我今日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心中无爱而不坏?!”

    随着他尾音落下,方佑勐然抬起一只左臂,大袖之下,缠绕于左手之上的竟是一层层灰红色的符纹绷带,绷带在风雨之中飞快拆解着。

    鼓荡的大袖骤然炸裂,裸露出一只缠绕着浓郁杀劫气息的手臂。

    “吾以一手之杀劫为祭,望邪神临世!”

    如僵尸一般立在他身后的秦楼身体忽然动了起来,她面上的绷带骤然裂开,露出一张开入残月的大口,哼哧一声,用力咬在他的手臂之上。

    大雨洗尘,六欲临城。

    纵然有那仙族的修心秘法,终究是杯水车薪,无力回天。

    城中终于开始发生不可掌控的暴乱。

    起初,只是一些被雨淋得心绪烦躁的凡人开始发生口角的碰撞,然后逐渐言语激烈。

    皆是因为一些极小的事情,比如谁家因为一只鸡在年前走丢,心中对某人的怀疑开始无限发大。

    而遭受怀疑的那个人怒火也是一时之间烧至鼎沸。

    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如细雨一般满城蔓延开来。

    其中一个被偷了家中唯一会下蛋老母鸡的大婶的叫骂声格外激烈大声,在漏声破屋中的老母亲听得是一字不差,气得直直背过气去。

    随着男人一声宛若从喉中挤出的野兽嘶哑咆孝响起,以及妇人撕心裂肺的惶恐惨叫声。

    紧接着毫无间隙地响起了柴刀入体的声音。

    第一抹鲜血在十方城不知名的小巷中蔓延开来。

    那些躲在家中避雨的人们却宛若在那风雨飘摇的冷空气中嗅到了那抹极其刺激人神经大脑的血腥味给激发出了心中隐藏的恶念。

    “臭婆娘!别以为老子没证据就抓不到你同那吕符师那点子破事!”

    “你为何就这般自私不能体会一下为娘的不易!那徐家老爷有什么不好,虽说年纪是大了些,但是他却有着能够引荐你弟弟去天权城学宫学习符道的资格!你身为家中长女,为何自顾自己,为娘养你这么一个赔钱货真是不知有何用!”

    “兄长既是个瘸残,又何必耽误嫂嫂这一生!兄死汝妻,弟自当用余生照顾之!”

    暴戾、贪婪、怀疑、怨恨、等等负面阴暗的情绪开始超越人心的底线、规则与道德。

    最先一批沦陷的,自然是城中那些没有修为的百姓,然那些身具修为的修士也并未能够坚持多久。

    在城中欲念暴涨的同时,邪神的力量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可怕,而与此对比的是人们心中的意志力却相对愈发薄弱。

    就连天上的仙人都开始以着一种可怕的速度受到那欲望之潮的影响。

    很快,城中疯狂飞快累积者,一个个欲望的集合体在邪神之力的污染下,开始在城中酿酵出一团团黑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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