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铁骑,下了马的悍卒,用这句话来概括东军神武营的骑兵,简直就是最恰当不过。
或许有人觉得,梁丘舞乃是谢安的妻子,难道谢安却还不了解自己家中这位娇妻麾下的雄兵其实力么?
事实上,谢安对于东军的实力,确实没有一个准确的估计,或者应该说,他对东军实力的了解,尚停留在梁丘舞、以及东军四将个人实力的程度上,毕竟谢安至今未曾亲眼看见过东军铁骑在战场的威力。
仅有的一次,当梁丘舞率领五千东军铁骑长途跋涉支援远在长安的谢安时,谢安也因为震惊于陈蓦那惊世骇俗的个人实力,而错失了五千东军冲击十余万叛军的壮观景象。
然而今日,谢安可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东军[神武]与西军[解烦],明明同样属于四镇兵马,同样是作为大周国都冀京的最后一股防守力量,然而眼下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却是,方才还将冀州军打得抬不起头的西军,此刻竟被东军四将所率领的东军铁骑冲得阵型大乱,几乎全军溃败。
谢安隐约记得,在出征西境叛军之前,他曾去过一趟东军军营,记得当时,东军士卒训练强度之高,着实连他大吃一惊。
明明是骑兵,却要求他们像寻常步兵那样训练基本功,三伏热天,数千名东军士卒**着上半身,在宽敞的校场里重复着枯燥的枪术训练,甚至是跑步、蹲跳等基础。
或许是从那日起,谢安便已隐约明白,东军绝对并非是寻常意义上的骑兵!
其实在此之前,谢安也听说过,[冀京四镇]军队。其军中士卒皆为世代军户,尤其是东军。
为何东军的军饷始终是梁丘舞心中的一块心病?其原因在于,东军士卒从来不务生产,他们每日要做的,便只有训练,高强度的训练。
要知道,在近三十年里,东军仅出动过寥寥三、四次,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十八年前年的芜湖战役,以及五年前的冀北战役。
这两场分别由梁丘敬、梁丘舞父女二人所统帅的战役,充分体现出东军那极其可怕作战能力,前者将数万太平军击溃,阵斩第一代太平军统帅薛仁。后者直面应战十万北戎狼骑,只杀得那支草原游骑心惊胆战。
据兵部官员统计,此两场战役共阵亡东军将士九千余人,按东军规定士卒年龄十三岁到三十五岁的条例来算,眼下两万东军中,军龄长达十年以上的老兵,有多达万余人。五年以上者,数千人,对于一支长年累月无时无刻不在训练的军队而言,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及一句,当初在函谷关下战场上,万余南军由于身上装备重量限制,无法在友军全线崩溃的情况下顺利撤退。因而留下断后,致使那留下断后的南军被十余万叛军团团包围。全军覆没,这究竟输地有多么的冤枉。
倘若当时年轻气盛的大军主帅吕帆能够稍避锋芒,不与陈蓦正面交手,或许函谷关的战局便要彻底改善,甚至于,也轮不到李寿与谢安在捡这份功劳。
被誉为铜墙铁壁的南军,其实力谢安早已见识过,而如今,被人称之为大周之锋芒所在的东军,其惊世骇俗般的杀伤力,着实令谢安眼前一亮。
要知道,梁丘舞至今尚未亲自出手,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倘若梁丘舞一旦亲自出击,东军的杀伤力还能提升一个档次,毕竟谁都知道,没有梁丘家历代虎将坐镇的东军,充其量只是全盛时期的七、八成实力罢了。
不过,叫谢安有些意外的是,明明东军营造出眼前这般优势,可梁丘舞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松气之意,相反地,这位女中豪杰秀眉禁皱,凝神注视着远处呈现出溃败之势的西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见此,谢安好奇问道,“怎么了,舞?”
梁丘舞微微吐了口气,低声说道,“有些蹊跷……西乡侯韩裎至今未曾露面……”
“韩裎?”谢安愣了愣,脑海中下意识地回忆起当初他在冀京落魄时,韩裎曾打赏给他五两银子的事,摸了摸下巴,好奇问道,“那个西乡侯……很厉害么?我是指武艺……”
梁丘舞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四镇年轻一辈中,除我外,文钦与吕帆武艺相当,就数韩裎最末……”
“那你担心什么?”谢安纳闷问道。
梁丘舞闻言摇头说道,“并未担心,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据湘雨所言,五皇子李承显然是拉拢了西乡侯韩裎作为其羽翼,可你也瞧见了,西乡侯韩裎本人迟迟未曾露面……总之,小心为上吧!”说着,她招手唤来一名东军士卒,吩咐道,“传我令,叫严开攻宣武门,陈纲攻崇文门……叫项青驱赶西军至冀京东北角,罗超在正阳门待命,以防乱党反扑!”
“是!”那名东军士卒抱拳领命而去。
好谨慎啊……
谢安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自己的妻子,他感觉,梁丘舞在指挥兵马的时候,着实无愧其东军上将的职位,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刻关注着战场上的瞬息改变,警惕、谨慎地很,与平日里傻傻呆呆的可爱模样简直就是判若两人,要不是谢安已太过于了解这个女人,他多半会怀疑,这个女人平日里毫无心机般的呆傻,是否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或许是注意到夫君怪异的目光,梁丘舞双眉轻皱,疑惑问道,“安,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只见谢安呆呆望着跨坐在赤兔马上英姿飒爽的娇妻,忽而嘿嘿一笑,低声笑道,“舞,你正经起来,真的很威风呢……”
“……”梁丘舞闻言愕然地望着谢安。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道,“照你的话说,我平日里不正经居多咯?——你以为我是你啊?”
她的话中,隐约带着几分不悦,倘若换做以往,谢安多半会被吓到,可如今。他已彻底摸清了她的脾性,闻言笑着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平日里实在看不出来,可眼下。舞当真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呢!”
果不其然,见谢安出言称赞,梁丘舞眼中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愉悦之色,轻咳一声,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故意说道,“我本来便是东军上将……”说到这里。她见谢安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娇容微红,抬手指着前方说道,“正阳门的路已打开。我等速速入宫吧!”
说实话,望着梁丘舞那面红耳赤的可爱模样,谢安真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好生疼爱一番,不过他也知道眼下可不是什么谈论儿女私情的时机。强压下心中的莫名骚动,谢安点了点头。与梁丘舞一道骑马朝着正阳门而去。
远远地,谢安便瞧见在正阳门宫门之下,太子李炜正一脸古怪之色地注视着他们二人的来到,心下暗自偷笑一声。
正如太子李炜方才所猜测的那样,其实谢安一方时刻关注着正阳门附近的局势,先前见太子李炜受阻于正阳门时,东军并未急着出现,直到太子李炜依靠心腹爱将文钦的威信叫一部分北军倒戈,继而打开了紧闭的正阳门时,梁丘舞以及谢安这才带着东军姗姗来迟。
“谢少卿,好算计!”待得谢安骑马走到自己身旁,太子李炜冷哼一声,继而瞥了一眼谢安,淡淡说道,“本太子不习惯被他人俯视!”
“嘿!”谢安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太子李炜,翻身下马,摇摇头说道,“似眼下这等局势,太子殿下竟还有闲心在意这个,实在是……本府佩服!”
太子李炜轻哼一声,淡淡说道,“本太子的心性,比之去年有了较大改善,是吧?”
谢安闻言一愣,失笑般摇了摇头,从旁,梁丘舞见自家夫婿谢安下马,亦跟着翻身下马,当瞧见谢安与太子李炜如此心平气和地交谈时,她实在感觉有些意外,毕竟据她了解,谢安、李寿二人和太子李炜之间,可是有着无法化解的恩怨的。
“太子殿下……真的变了许久呢?”目视了一眼太子李炜,谢安略带深意地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眼下的太子李炜,与当初他与李寿在大司农宗正府上所见到的李炜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是么?”太子李炜闻言轻哼一声,淡淡说道,“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本太子还是一如当日,改变的,只是谢少卿对本太子的看法也说不定!”
谢安闻言一愣,继而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他对太子李炜的印象,比之当初已提高了许多,或许,是太子李炜改变了许多,或许,正如太子李炜所说的,只是他谢安当初在听说了李寿的遭遇后,先入为主地将太子李炜摆在了敌人的位置上,从而在初见时便露出了敌意。
对此,谢安无法做出解释,说实话,倘若撇开福伯的那层恩怨不谈,他甚至有些佩服这位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李炜确实是个狠角色,有手段、有权谋,除了器量狭隘无法容人外,不得不说他具备着当朝太子应有的城府与谋略。
微微吐了口气,将心中那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谢安目视着皇宫不远处北军与冀州兵的厮杀,低声试探道,“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做?”
太子李炜闻言皱了皱眉,古怪说道,“谢少卿莫非也以为本太子当真会调冀州军入城造反不成?”
见他似乎误会了,谢安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尽管不怎么乐意说这些,不过……毋庸置疑,太子殿下着实没有必要兵行险着,按如今的局势,纵然太子殿下什么都不做,日后皇位十有**亦是殿下囊中之物!——本府虽无过人才智,但这种事还是看得透彻的!本府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欲如何处置主导今夜逼宫之事的五皇子李承殿下!”
一听到李承名字,太子李炜面色微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见太子李炜一言不发。谢安停顿了一下,拱手说道,“太子殿下,正阳门外,承殿下的援军西军,已被东军渐渐逼至城内东北角,倘若太子殿下不介意的话,可否下令此间冀州兵让开正阳门要道,好叫我东军儿郎入皇宫控制事态?”不知为何。说这句话时,谢安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异色,一闪而逝。
由于目光关注着远处的亲弟弟李承,太子李炜并没有注意到谢安那一瞬间眼神的不对劲,喃喃说道。“东军入宫……么?”
“有什么不对么?”谢安故意问道。
“……”太子李炜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般,望了一眼谢安,继而再将目光放在远处的李承身上,怅然问道,“大狱寺……将会如何裁断?”
“按律当斩……”一句话令太子李炜面色猛变,谢安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念在李承殿下皇子身份,倘若他能够就此收手,可以从轻发落……大概就是贬为庶民吧!”
“贬为庶民么……”太子李炜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在思忖半响后,只见他猛地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恕本太子暂时还无法叫东军入宫!”
“……”似乎是从太子李炜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谢安耸了耸肩,拱手说道。“太子殿下自便!——本府与舞将军在此等候,只是,望太子殿下从速处置……”
深深望了一眼谢安,太子李炜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文钦!”
话音刚落,身旁不远处文钦抱了抱拳,说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只见太子李炜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低声说道,“将……将本太子那个蠢弟弟带至我跟前,莫要伤到他!”
“……是!”文钦点了点头,当即亲自指挥着冀州兵攻击五皇子李承身旁的北军。
望了一眼文钦离去的背影,梁丘舞微微皱了皱眉,在瞥了一眼太子李炜后,悄然附耳对谢安说道,“安,湘雨的计划可不是……”
抬手打断了梁丘舞的话,谢安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插手,梁丘舞虽然不解,可见夫婿这般意思,也就作罢。
不得不说,文钦在北军中的威望着实不低,见身为北军统帅的他亲自出马,许多北军将士左右为难,竟逐一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这使得五皇子李承一方的兵力越来越少,更糟糕的是,本该作为援军杀入皇宫的西军,至今亦被东军挡在皇宫之外。
眼瞅着局势越来越不妙,五皇子李承与文家长老文嵩脸上的神色也愈加不好看。
望了一眼远处太子李炜所在的位置,文嵩拱手低声说道,“殿下,事到如今,不得已……擒贼先擒王!”
听闻此言,李承眼中闪过几分狠色,沉声喝道,“许师傅,仲孙师傅!”
话音刚落,五皇子李承身后走出两位北军供奉来,一位便是前些日子一拳打伤费国与漠飞二人的[白虎宿将]许飞,另外一位则是当初参与联手围攻陈蓦的宫廷御用剑师,[玄武宿将]仲孙林。
“交给我二人了!”[白虎宿将]许飞拳掌一合,摩拳擦掌地说了句,迈开大步朝着太子李炜的方向而去,但凡是挡在他去路上的冀州兵,皆被他那惊世骇俗般的蛮力所击飞。
然而,就当许飞走到距离太子李炜二十余步远的位置时,他面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见此,许飞想也不想,拳头挥出,本以为对方会被自己一拳击退,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只听砰地一声沉闷动静,他的拳头竟被人握在了手中,继而,他听到来人嘴里吐出一句冷笑之词。
“劲道不错嘛!”
“……”略带意外地抬起头来,[白虎宿将]许飞这才发现,挡住了自己那一记拳头的,竟是一名身高九尺有余的壮汉,只见这壮汉身穿着府衙衙役官服,胸口位置绣着[大狱寺]三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看就知并非寻常人物。
或许是注意到了[白虎宿将]许飞脸上的诧异之色,那壮汉冷笑一声,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说道,“大狱寺死牢典狱长,狄布!——前几日,狄某有个兄弟可承蒙足下照顾了!”说到这里,他眼中爆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右拳猛地挥向许飞。
听着耳边呼呼风声,许飞面色大惊,丝毫不敢怠慢,举起左手,运起浑身力气,挡下了狄布这一拳。
“砰!”一声沉闷动静,两个皆以力气见长的壮汉,互拼着力气,一时间,竟是不分秋色。
而与此同时,[玄武宿将]仲孙林亦提着宝剑杀到了太子李炜跟前,面对着这位剑法凌厉的宫廷剑师,寻常冀州兵如何会是对手。
而梁丘舞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武艺不比寻常的宫廷剑师,瞥了一眼正与太子李炜交谈着什么的谢安,大步走了上前,挡在对方必经之路上。
[玄武宿将]仲孙林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露出几分凝重,因为他看到,在他面前不远处,有一位年纪在十七八上下、身穿赤红色鲜艳铠甲的女将,正缓缓抽出其手中那柄长达八尺有余的锋利宝刀。
有胆量在身为剑师的他面前亮刀的女中豪杰,在这冀京,就只有一位!
“炎虎姬……”[玄武宿将]仲孙林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在[玄武宿将]仲孙林凝重的目光下,梁丘舞左手握着刀鞘,缓缓举起右手那柄与她的体型极其不合适的长刀,挥刀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达两个指节的刀痕。
“擅越此线者,死!”
那一瞬间,尽管[玄武宿将]仲孙林被尊奉为冀京剑师,亦清楚地感受到了那股好似深入灵魂般的杀意,仿佛置身于冰窟一般,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