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医快要进入到收尾工作。哈坎也转作和风细雨对辛斯特做最后的叮嘱,郑掷亿这时候听到的已经是汉语。
彭俏杰问:“说的什么?”
“一些连我们都不会说的超没营养的套话——什么足球是一项团队运动,还有什么团队利益高于一切......”
此时的卫佳皇却意外地发现心中翻江倒海,迫切地觉得自己应当站出来做些什么,会觉得错过眼下的时机会十分可惜,甚至追悔莫及。
这是来到世界从未有过的感觉。当出头鸟这件事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经典19之败后更是提到踢球有多远就想躲多远。只恨足球偏偏在这世上是人生最无法割裂的元素,或出于人为的设计,或出于上天的安排,兜兜转转始终逃不开,最终还是得在这见鬼的竞技场观摩这场见鬼的比赛,触发这见鬼的感觉。他甚至都怀疑这是急于看好戏的上帝嫌剧情太慢,不顾身份撕破面皮对自己实施了强行洗脑。
即便是知道洪宇岚死讯的那一夜,自己也不过满溢着行动的欲望,成为被仇恨蒙蔽了感觉的疯子,不需要主见,只需要行动,只需要去执行任务,作为一个复仇的棋子。被需要还是不被需要?不存在的,干就对了。输或者赢?不重要的,必须得干。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始终想不明白。于是他拼命在想。总觉得至关重要的线索已经被掌握。和安娜卡列尼娜之战不同,那时候就是你死我不独活的决绝,本质其实就是胡搞瞎搞,而胜负的钥匙刚才似乎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不同于经典19,葡萄是能赢的。
有什么明明感知到的变数,被自己忽略了呢?
场外的力量倒是众志成城,可奈何场上不给力啊。斗个人,斗团队,斗技术,斗战术,斗球星,甚至斗凝聚力,哪一样葡萄能和土全比?不但不能比,哪一样都差的太远。连教练都没有。可是这帮人的天赋明明是肉眼可见的,之前主场全胜也不是自吹自擂,你要说赢的都是弱队,如果都是唐朝球队,弱又能弱到哪去?像土全是顶级强队,那更多说明他比赛的方法正确,被他凌虐的球队大都是因为客观的实力差,在临场的战斗中,慌不择路误入歧途。
正确的方法还可以比做正轨,不偏离正轨,谁也不能真正意义上击败你。
用岑大爷的胜负哲学,足球世界,两强相遇不需要多出彩,烂者败。结合起来,你和对手,谁能赖在正轨上,另一方就可能脱出正轨,不管什么时候回到正轨上,那么形势就可能发生变化,因为本质不是好,是烂。
所以说,问题来了,葡萄的路在何方?哪条才是适合葡萄最正确的路?
自己之前又没看过葡萄主场全胜的比赛,又凭什么会觉得刚才找到葡萄的正轨呢?这荒唐的使命感到底从何而来?
纷乱的念头潮水般涌上心头,小心脏似要爆裂,那来历不明的责任感,催逼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站出来,而自己现在想知道的是,自己拿什么站出来?为什么会有责任感?朴鹫说了半天自己的重大使命,每次除了想让他从哪来滚哪去,没有一丁点的触动,可是现在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葡萄!”
“XXX!”
卫佳皇有些意外:还没有放弃么?连葡萄的大人们自己已经一盘散沙了,还没有唾弃他们,还在呼唤他们的名字么?这份矢志不渝的坚持也和福都体育中心自己所遭受的墙头草成为鲜明的对比。福都的观众经历着洗脑和反洗脑双重压力,所以成为摇摆的墙头草。沙雅人不愧是天下最特殊的人群,他们毫不动摇。
慢着!
卫佳皇一下子觉得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他似乎捕捉到了这份呼之欲出感觉的源头。
我是谁?
我是卫佳皇。
朴鹫说,我是天下特殊的存在,搞不好是最特殊的存在,因为我完全不被洗脑。
可是,为什么每个沙雅人也不被洗脑呢?为什么他们不用跪着看球呢?
那么他们也应该是特殊的才对。
顿时恍然:他们当然是特殊的啊!因为每个人,如果他们保持自我,他们就是特殊的。洗脑?每个人都被洗脑——不论旧世界新世界,当你迷失自我的时候。每个人也可以不被洗脑——当他保持或者夺回自我的时候。
自我是什么?是自信的我!
人本来就是在自我和迷失自我之间抗争。放弃了抗争,自己就不是特殊的那个,哪怕朴鹫说得天花乱坠,那样的卫佳皇就是个庸碌无为的蠢货废物。福都体育中心的死斗,自己想逃避这场抗争,选择成为工具,让保持自我的白筑牵着自己的鼻子,或者说义无反顾地把自己变成白筑的投枪和匕首。
然而当死斗有了结果的时候,白筑还是特殊的那个白筑,于是他身残志坚,仍然要战斗,当他真心实意地邀请自己的时候,自己清醒过来,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工具,必须承担平等责任而不是作为白筑的寄生物的时候,他逃了。
逃跑就意味着,他没有了自我,他实质也是一个被洗脑的奴隶,虽然他不跪着看球,他精神上是跪着妥协着乞怜的卑微存在,和平庸的大众一样,并无分别。
现在的卫佳皇,他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卫佳皇想到,这种抗争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生而为人,就开始了,而且每时每刻不曾停息,每次抗争的结果都决定着你人生的可能性。
比方说当年,“真正”的自我认定洪宇岚是喜欢自己的,不是别的什么,只是卫佳皇这个人,爱踢球的卫佳皇这个人。可是舆论告诉自己了什么?首先,洪宇岚讨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育生,喜欢的是学霸。自己虽然在校队里被称为学霸,但是如果在校队之外自命学霸,那只能是笑话。于是他隐藏足球这个粗俗卑贱的爱好,疯狂地学习,直到成为全校第二。
后来,舆论又说,错了错了,洪宇岚喜欢的是运动男孩,她喜欢slamdunk,综上她喜欢的是打篮球的运动男孩。于是卫佳皇经常在训练之余就往篮球场上跑,在校队队友看到恐龙般的注目礼下用那娇小的身躯在长人林立的人从中左突右出,居然还打得斗志昂扬。
再后来,舆论说,可不光是要打篮球的运动男孩,颜值也很重要。卫佳皇照了照镜子,自我催眠说小眼勾魂,继续足球场篮球场两边跑。哪知道,残忍的舆论又说,可不光是长得帅,还得会灌篮。卫佳皇绝望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篮筐,放弃了打篮球。不久,在训练的时候,看见牛高马大的严洋高高跃起头球解围,心想:不会她喜欢的就是严洋吧?他刚好应该能灌篮。那么洪宇岚说是喜欢篮球,结果却经常看足球队训练,所以她真正看的是严洋?
又过了一阵,舆论说,又错了!其实洪宇岚是个超级铁杆的足球迷!她的真命天子其实是球技好颜值高的运动男孩!据可靠的小道消息,真命天子就是19中的永不瞑目男神——白筑!于是卫佳皇开始跟踪白筑,跟的白筑直发毛:“天竺鼠!你要干嘛?打不过我,想背后偷袭么?”跟了小半学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暗想:看不出来这学渣心机倒是蛮深的,一点破绽都抓不住。
又不知过了多久,舆论说,嘿,知道么?黑马王子出现了!据说,冰山女神被廖乾武的痴情打动了,为了不影响他们比赛,决定卖个关子等他们打完足校杯回应他呢!卫佳皇不觉好笑:这个你们就瞎编了!廖乾武根本不可能的事!他要是有戏,除非中国足球队干得过世界冠军。
来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大家从秦皇岛载誉归来,然后就是啪啪啪打脸,恩爱秀得一鼠一猪恨不得同归于尽。
直到洪宇岚死了以后,卫佳皇才知道原来“自我”是对的,真正被喜欢的是自己,不是第二名,也不是篮球小子,更不是白筑,甚至还不是她夫君,而是那个踢球的自己。恨只恨被舆论洗脑,早早地把“自我”埋葬。
行动能力强又优柔寡断,明明感觉迫切需要去做事,却一点激发不出能动性,明明痛恨,却又不愿作为,这样的三对,矛盾么?
并不矛盾。这是“自我”在这个荒唐世界刺激下重生的挣扎,旧世界已经消亡的“他”在这里抗争。
洪宇岚的死,真正让“他”又有了生命,虽然当时只是作为没有主见的工具,至少他战斗了。
然后这比赛的一幕一幕,所有的声息,葡萄人场上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自我”被强烈地刺激着,于是才会有强烈的出头意识,因为坚信自己的双眼,自己的思想,他们合作以后得出的结论绝对正确!
卫佳皇终于明白了:其实很简单,“自我”觉醒了。我是特殊的,我是卫佳皇,独一无二不被洗脑的卫佳皇。
天都土全比葡萄强的太多,这是被洗脑的卑微的卫佳皇得出的结论。然而现在,内心深处有个更响亮,更离经叛道的声音呼之欲出:“天都土全,他强个屁!”
于是,卫佳皇站了起来,走到场边,拿出无敌小喇叭叫道:“哈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