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念经静心不提,空容圣僧的心里远不像他常年不变的表情那样平稳。因为在来中土之前,慧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就这句话,让心境一向古井无波的空容圣僧泛起了滔天波澜。
七百年前,那时候空容圣僧和现在的明秀一样,是个不起眼的小和尚,更可怜的是,当时整座灵台寺只有他和师傅志渊两个人。
空容俗家本名平瑞,大抵父母希望儿子过的平安祥瑞吧,可人间最常见的就是事与愿违了。当时正好赶上兹和内乱,三个王子为争大宝兵戎相见,空容的家乡历经劫难,父母死于铁蹄,乡亲散于战乱,他流落异乡,昏倒于一个破落的古寺前。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张慈祥的脸,这是一个年老的和尚,看年纪得有八九十岁了,但是精神很矍铄,笑起来特和蔼,他手持一晚汤,见他醒来说道:“小家伙不错,这么快就醒了,把它喝了吧。”
当时的空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突逢家遭巨变,正是最茫然无助的时候。此刻看到老和尚温暖的笑容说不出的安心,他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就汤喝掉,喝完之后又人事不省了。
等他再醒来的一刻,已然是深夜,他猛的一下坐起来,赫然发现自己一下子变的好轻,那感觉就像以前在背着山生活突然放下了一样,他跑进了正殿,发现老和尚正在挑弄那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
“醒了,来帮个忙,给它加点油。”
老和尚将油壶递给了他,他按照老和尚的吩咐拿着油壶对着煤油灯开始点油,哪成刚落下一滴,那个弱不禁风随时都能熄灭的小煤油灯立刻火焰冲天,从灯芯里好像跑了一个什么东西直入天灵,一瞬间他的头发和眉毛都给烧焦了。
“哈哈哈,看来从此以后这里要多个小和尚咯。”
平瑞立刻福至心灵,纳头便拜。口称师傅不止。
老和尚笑意更浓了,道:“小鬼还是蛮机灵的,你过来。”
他走到老和尚身边,对方对着他还散发着烧焦味的头顶轻轻一拍,立刻,寺里多了一个脑瓜透亮的小光头。
“你的法号就叫空容吧,以后就是我志渊的唯一传人,不过有一点你要牢记,这只是我们二人的秘密,不能告诉第三者,知道吗?”
兹和和陵然两国皆信奉佛教,平瑞自然知道自己遇到了得道高僧,忙不迭的但应了,最起码的,自己有个地方可以安顿了,对于一个在乱世漂泊的孩童还说,这远比学什么大神通来的更珍贵。
“师傅在上,空容给您叩头了。”
“小兔崽子,这师傅不是白叫的,以后寺里的一切活计苦力伙食都归你了,知道不?”
“弟子知道,请师傅放心。”
对小空容来说,干点小活算得什么,反正这里就他们两个,灵台寺破旧不堪,来此上香的人很少,所以就算反复打扫也不会太累。
“嗯,这师傅不是白叫的,我有四样大神通,分别是地藏菩萨地阙十六经注,药师琉璃无上正等正觉心经,中央婆娑金身揭谛法相,苦海苦业金莲救世无我无相大法。你可任选其一,你选什么?”
空容犹豫了一下,他一个懵懂少年,怎么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呢。
“我全学。”
“哈,你个小鬼头,贪多嚼不烂,也罢也罢,全学就全学好了。”
自此,灵台寺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开始了新的生活,对小空容来讲,担水砍柴打扫禅院擦拭佛像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他不会做饭。当他向老和尚请教的时候,却被老和尚一顿训斥。
“这又何难,支锅添水生火下菜尔,去,照我说的做。”
好嘛,问了半天挨一顿骂就问出九个字,还一个语气词,那就照做吧。
小空容支起锅,生了火,添了水…………把所有的菜一股脑的都下了进去,盖子一扣,真别说,不一会真传了一点淡淡的菜香。
确实不难嘛,可是要是难吃怎么办呢?他又问向师傅。
老和尚道:“出家之人,乞一食足以,味乃俗人事,不足论也。”
待煮到差不多的时候,小空容很恭敬的盛了一勺汤给老和尚,来和尚闭上眼睛,默默的喝了下去。然后……狠狠的吐了出来。
“小兔崽子,怎么不加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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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香火很少,小空容要经常出寺化缘,老和尚对附近住户的品性已经十分了解。
“要先去刘员外家,他们一家除了三夫人比较小气,其他人都比较乐善好施,当然也不能总去,去三次刘员外家,去一次赵画师家,记得要给他念念经,他画画需要灵感,很需要我们的帮助,当然其他几家也都可去,只不过没这两家好说话,最重要的,不能去张寡妇家,你细皮嫩肉的,小心她把你吃了。”
老和尚笑眯眯的样子让小空容有点摸不到头脑,真的会吃人吗?
他惴惴的挨家化缘,果然,刘员外很大方,赵画师很豪爽,杨铁匠表现尚可,钱东主有点小气……一路化下来,也算收获颇丰了。
回到寺庙被老和尚好一顿夸奖,当天晚上就揣着一些散碎银子出去了,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样子很满足,小空容虽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不过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晃五年过去了,小空容变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老和尚还是那么老。
这五年对空容来说是平静且幸福的五年,除了师傅之外,灵台寺周围的住家都对他很好,本来因为战乱形成的有些闭塞的性格也开朗了很多,对这个世界不再是充满了怨恨,只是依然不爱说笑,做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名声比他的老不休师傅要好很多。
师傅传授的几样神通大多已经入了点门,虽然师傅没问一句,但是他能感觉到老和尚对他的进境还是很满意的。
最后不得不提的时候他见到了师傅嘴里经常念叨的会吃人的张寡妇,是个容貌很秀丽的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笑起来特别的好看,小空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吓的要命,张寡妇一问,他便招供了师傅的说法,恨得张寡妇对老和尚大骂不止。
说实话,从心底来讲他也觉得是师傅骗人的,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吃人的妖怪呢。
终于有一天,他才明白这个所谓的“吃人”是怎么个吃法。
那一****依旧下山化缘,突然大雨瓢泼,还没练到雨不沾身衣不染尘境界的小空容成了落汤鸡,正赶上路过张寡妇家的门口,他看见对方向他招手,示意他进来避雨,空容没有多想,进了张寡妇家的房间。
他来了好多次,不过都是在门口化完缘就走,还是第一次进来。
进去之后也不敢多看,男女有别,毕竟自己还是个和尚,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坐在张寡妇家椅子上。
张寡妇给他倒了杯香茶,施施然的给他捧了上来,满眼含笑的说道:“小师傅,僧袍都湿了,脱下来烘烤一下吧。”
空容连忙拒绝道:“不,不用了…………”
他话还没说完,张寡妇已经下手了,强行将他的僧袍褪去,嗔怒道:“小时候还真怕我吃了你么?”
也不知道怎地,听到这句话空容心跳忽然加快,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吃是怎么一回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屋内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两个时辰后,没有把持住的空容真的被张寡妇吃掉了。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他觉得自己有使之不完的力气,取之不尽的快乐,疯狂的起落之后又是说不出的尴尬和无法抑制的叹息。
空容失魂落魄的回道了庙里,他跪在老和尚面前一句话都没说,师徒两个沉默了好久,最后老和尚先开口了。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你还是破了戒,破就破吧,这是你的缘法。我要送你去一个地方,但是去不去由你决定,你六根未净,实在不愿意做和尚可以还俗,如果你同意去,切记你我之间的关系要永远埋葬在心里。”
空容没有立刻回答老和尚,他把自己关进房间想了三天,最后他出寺来到张寡妇家,可是他发现,此处已经人去楼空,一打听才知道,那天晚上,张寡妇就收拾行囊搬走了,走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望着空旷的屋子空容恍如隔世,那天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已经静静的流下,一如那场春梦消散的那样无声。
回来后,他同意了老和尚的提议,被老和尚送到了一个寺院,这里赫然就是西方四百八十寺排名第三的天台宗。
五百年后,在明镜天台上,天台宗六万子弟齐聚,参与新主持的传承礼。
“空容,你愿意秉承我天台六万弟子宏愿,成为天台宗第三十七位主持吗?”
“我愿意。”
在六万弟子的注视里,面色冷峻的空容圣僧,步伐坚毅的向明镜天台的最高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