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身上那股油烟味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韩均决定像上次一样先锁定真凶,再想方设法找个由头把他与事实存在但又被忽略的线索联系起来。就算实在无法联系上,也要让“大胆的假设”听上去合理一些,他可不想因为破案被人们当成怪物。
二人从殡仪馆出来,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午饭,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西郊批发市场。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去案发现场看了看,韩均把注意力集中到紧邻批发市场和物流中心停车场的一条小街。六七米宽,不到一公里长,一家挨一家开了不下一百家小吃店和小旅馆,进货的、送货的、叫卖的、拉客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凶手对这一片应该很熟悉,不然不可能把被害人带到那个偏僻的小巷子。他很直接地认为凶手应该就在这附近,要么开小饭店,要么在小饭店里打工,或者在这附近摆小吃摊。
然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问了几十个饭店老板和摊主都没听说过有陈关县人或陈关口音的人在这一片做生意或打工。
正准备扩大排查范围,去更远的几条街看看,白晓倩、张琳和平时极少联系的朱俊风接二连三打来电话,异口同声地说他已经成网络名人了。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韩大律师不屑一顾。
师徒荣辱与共,姜怡没他这么淡定,用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下,立马拉着他火急火燎地赶到白晓倩的律所。
头一天上班就遇上这事,施玲稚紧张到极点,噼里啪啦地敲击了几下键盘,指着满屏的贴子急切地说:“韩律师,半天时间就转发了这么多,几大门户网站和几大论坛几乎都有,严重影响到您的声誉,我建议立即展开危机攻关,与各大门户网站和论坛联系,要求他们删帖,否则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韩均俯身看了一眼,竟忍俊不禁地笑道:“除了指控我受贿之外,内容没什么新意,要急那也应该是省里急。还有这张照片,他们从哪儿找的,牛头不对马嘴,也不怕人家告他们侵犯肖像权。”
他不是公众人物,虽然参加过省法律顾问团成立、“全省公平贸易业务培训班”开班、参与会见过美国威斯康辛州议会代表团、参加司法部授予晋升三级警监等仪式和活动,但媒体记者关注的焦点都是领导,要么没进镜头,要么就是个背影,自然也就无法从网上找到他照片。
白晓倩同样感觉很搞笑,指着图片吃吃笑道:“真是个倒霉蛋,莫名其妙的躺着中枪。看上去这么老,哪里像二十九岁。不行,我要重发一张,这样太影响我们韩大律师形象了。”
张琳对“辩方证人”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一点不担心这会对他能造成什么影响,禁不住打趣道:“是该发一张真人照澄清一下,晓倩,我感觉他和生姜的那张合影不错,都穿警服,看上去很正式。”
她们不是体制中人,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姜怡心急如焚,“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都十万火急了,你们还有心情说笑!师傅在国内呆不下去可以拍屁股走人,回美国继续赚大钱,可他走了我怎么办?”
白晓倩似乎很喜欢她着急,抱着胳膊看着题为《凭什么海归博士可享正处级待遇》的评论,煞有介事地念道:“为海外高层次留学人才回国工作建立绿色通道,颁布一些优惠条件无可非议。可是党政机关用正处级的官帽来吸引人才,却令人不解。从‘才’方面来说,简言之就是实际工作中有不平凡的业务能力和工作水平。
作为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才’应该来自对当地情况的熟悉,来自对国家方针、政策、法律的了解,来自实践中不断的学习积累……党政机关的人才只能在工作中挖掘,在实践中培养,而不是到海外镀了金就视为有用人才。
哎呀,这位太有水平了,分析得很精辟,他的观点我非常认同。生姜,你再干十五年也不一定能走上正处级领导岗位,不一定能享受到正处级领导待遇,难道你一点都不妒忌?”
姜怡急了,拉着她胳膊道:“妒不妒忌放一边,现在的问题是谁都知道我们是师徒,师傅倒台了我这个徒弟肯定不会好过的。白姐,求您了,快想想办法,别再开玩笑。”
施玲稚深以为然,一脸认真地附和道:“晓倩姐,人言可畏,这件事真不能开玩笑。”
“放心,你们的师傅和雇主倒不了台,发帖子的人只会作茧自缚。”
“真的?”
白晓倩像没事人一样端起杯子,一边往办公室外走去,一边老气横秋地说:“多大点事啊?作为一个人民警察,作为一个律师,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冷静,要淡定,也要对你们的师傅和雇主有信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影响工作。”
“辩方证人”头一天入驻白晓倩的律所,张琳不想给外面那些实习律师留下不好的印象,也起身道:“你们忙吧,我上去给小萍打下手,六点半准时开饭,早点上去,别让我再打电话催。”
两个与他最亲近的人说走就走,姜怡和施玲稚彻底傻眼了,韩均感觉很是好笑,打开邮箱道:“施律师,这些邮件你帮我回复一下,回复完之后翻译成中文给康副省长的秘书和省法制办各发一份。还有这个,你好好看看,不要出得太难,也不要出得太简单,更重要是注意保密,坚决不能让你师姐看到。”
帮他给省“反倾销调查与诉讼业务赴美培训团”人员考试出题,真正的委以重任,施玲稚激动不已,连忙保证道:“韩律师请放心,这点职业操守我是有的。”
“你的专业水准和职业操守我非常放心,去吧,今天搞不完明天再搞,晚上可以住楼上也可以让生姜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有车。”
“那记得晚上一起吃个饭,小萍手艺堪比大厨,你一定要尝尝。”
晚上请吃饭就意味着正式邀请她融入这个小圈子,施玲稚岂能错过,抱着一叠文件笑道:“好的,我一定去。”
把她送出办公室,韩均说起正事:“生姜,网上搞得沸沸扬扬,估计王思强他们很快就知道,现在去拿监控记录不太合适,也无法再借助西郊分局的资源调查,看来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姜怡指着电脑愁眉不展地问:“师傅,您真打算什么都不做?”
“这种事越抹越黑,现在做比什么都不做好。况且省里不会对此视而不见,我想他们迟早会采取措施,毕竟相对于我个人而言,政府形象更重要。”
“好吧,接下来您准备从哪个方向着手?”
韩均拿起案卷材料,沉吟道:“案发现场在江城,之前的调查重点也放在江城,他们查不出什么,估计我们也很难有收获。考虑到被害人很可能与凶手认识,我想去陈关看看。一是想碰碰运气,二来可以避开这个风口浪尖。只是刑法和刑事诉讼法有明确规定,公检法才有案件调查权,连律师调查都要经过有关部门和当事人同意。”
姜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师傅,不是有我吗,大不了再写一次检查。”
“不行的,且不说这么做会让你的处境更尴尬,就算让你像上次那样擅自出警、擅自调查,我们也很难有收获。要知道那里人生地不熟,没有当地公安部门协助,我们也查不出什么。”
发不了协查通告,单位不会开介绍信,光凭警官证人家不会重视。
姜怡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笑道:“师傅,农村不仅有派出所,还有司法所。他们送法普法、调解纠纷,现在又多了一项社区矫正的职能,据说都穿上警服了,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您是司法厅调研员,他们肯定要给您面子,我们可以请他们帮忙。”
被省里安排到司法厅之后,韩均花半天时间研究过这个奇葩的司法行政部门。
与美国一样,属于政府的职能部门。规格比法院、检察院略低,是看上去什么都管,比如管理公正处、律师事务所、监狱和劳教、司法考试、法制宣传、法律援助、社区矫正等等等等。
可事实上又好像什么都不管,确切地说是什么都管不了。
有纠纷找公安局,公安局解决不了上法院,谁闲着蛋疼去司法所花钱调解。公正更奇葩,一个政府部门居然搞类似于中介的业务,权力清单混乱到极点,以至于好多老百姓都搞不清司法局、司法所到底是做什么的。
很多职能与法制办、公安局重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神秘的政法委,越研究越糊涂,最后干脆不研究了,反正不管司法系统到底做什么的与他没什么关系,甚至迄今为止从未正儿八经地去上过一天班,更谈不上有什么归属感。
但事到如今,好像只能借助司法厅调研员这层身份,韩均略作权衡了片刻,毅然抬头道:“行,我们就请当地司法局帮忙。吃完晚饭就动身,争取早去早回。”
“师傅,您打算就这么去?”
“那怎么去?”
真不会当官,姜怡暗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提醒道:“领导下基层要事先通知一下,您可以请省法制办打个招呼,或者请司法厅给当地司法局打个电话,不然这么莫名其妙地跑过去谁认识您啊?”
韩均乐了,不无自嘲地笑道:“调研员调研员,不调查研究怎么能称之为调研员,这个职务还真适合我。听你的,等会儿给严主任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想去陈关县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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